原故宫博物院院长郑欣淼:

一入故宫门,终生故宫人

齐鲁晚报     2019年06月16日
  2009年,时任台北故宫博物院院长周功鑫与郑欣淼(右)在“雍正展”上。
  执掌故宫博物院十年,他主持了百年来故宫最大规模的修缮工程,推动了两岸故宫联办“雍正展”,将“故宫学”从学术概念变成了现实。一入故宫门,终生故宫人。从故宫博物院院长到故宫研究院院长,服务故宫早已成为郑欣淼“不能中断的事业”。
>> 主持故宫百年大修 助1200栋古建筑重生
  秦汉的宫殿遗址、隋唐的精进寺塔、明代的乐楼……地处关中的陕西省澄城县历史悠久,全县遍布着历朝历代遗留下来的拴马桩石雕,数量居全国之首。
  郑欣淼就出生在这片有着厚重人文气息的土地上。他是“老三届”学生,高中毕业后就直接参加了工作,从故乡澄城县干起。在他调动至陕西省委工作一年之后,国内高等院校正式恢复招生。
  此时,郑欣淼萌生了考大学的念头,目标院校是陕西的名校西北大学。由于种种原因,他最终遗憾地放弃了这次考学的机会。一年多之后,他参加了陕西第一批成人考试,最终如愿以偿拿到了西北大学的毕业证。
  郑欣淼长期在政府机关工作,人们最熟悉的莫过于他曾于2002年10月至2012年1月担任故宫博物院院长一职。其实早在1998年底,他就成为国家文物局副局长,开始跟文物保护打起了交道。
  2000年,故宫博物院举办了一个“清代宫廷包装艺术展”,当时还在国家文物局任职的郑欣淼,受邀来观看展览,受到很大启发。他发现,这些包装不是一般器物的包装,而是与珍贵文物结合在一起的,并且是专为皇室或皇帝制造的用品。“这一展览加深了我对文物内涵的了解,拓宽了我对文物概念的认识。”郑欣淼说。
  看完展览后,郑欣淼专门写了一篇文章,提出要扩展文物的概念,不仅限于传统的青铜器、瓷器、玉器、字画等方面,也不应简单地按某一年代作为界限。他主张,只要有一定的历史文化意义,就应该被当做文物。
  近几年去故宫博物院参观的游客会发现,故宫里各种维修工程始终没停过,而这一系列工程正是郑欣淼到任故宫博物院后推动实施的。“故宫整体维修保护工程”是清帝退位以后,故宫迎来的最大规模的维修。该工程自2002年开始,计划用18年的时间,把紫禁城1200栋古建筑全部修缮好,让明永乐皇帝1420年建成的这座紫禁城,在它600岁生日的时候,获得重生,成为一座融入现代社会生活的博物馆。
  “大规模的维修是非常复杂的。过去故宫的维修主要集中在外部,内部的装修几乎没有动过。”在大修中,还要充分考虑文物、工程、工人以及游客的安全。
  借此大修机会,郑欣淼在任的10年,苦口婆心、锲而不舍,把当时盘踞在故宫里面的13个被外单位占用的院落全部收回。同时,他也弥补了很多历史遗憾。比如1923年6月,一把大火把建福宫花园烧掉了,经过国务院批准,如今建福宫花园已经重建好,成为故宫教学和文化活动的地方。同样被大火烧毁的中正殿,如今是故宫研究院、藏传佛教研究所陈列展览的地方。 
  游客更直观的感受是,随着故宫古建修缮的推进,过去仅能开放30%的紫禁城,到2014年开放区域已经过半,现在已经达到了80%。大量过去的非开放区,都变成了展区、展馆、展场。比如午门雁翅楼2800平方米,今天变成了世界最大规模的临时展厅之一。 
  郑欣淼说,保护故宫最重要的,就是让它完整地传承下去,包括故宫的建筑、藏品,以及非物质文化遗产等。这对于中国文化是带有根基性质的东西,是文化发展、文化建设中基础性的工作,很重要。
>> 率先提出“故宫学”概念 关注“不是文物的文物”
  2003年,郑欣淼在南京博物院成立70周年博物馆论坛上发表了题为《确立“故宫学”学科地位开启故宫研究新局面》的讲演,正式提出“故宫学”学术概念。
  现在说起“故宫学”,大家早习以为常,但在当年,却引起了轩然大波。不少专家学者泼来了冷水,甚至直言“故宫学”不过是在模仿“敦煌学”的概念,只能是东施效颦。
  提出“故宫学”,郑欣淼绝非心血来潮。故宫博物院曾经借给一家电影制片厂大量的八旗军服,对方觉得量大,并没有珍惜重视,但实际上,正是大量的八旗军服才体现了军队的阵势庞大,也正是头饰和靴子这些不可或缺的道具,才能最真实地彰显那个时代的特色。
  他直言,过去人们传统地认为青铜器、瓷器、工艺品、玉器等是文物,但相当一部分反映宫廷典章制度、衣食住行的历史遗迹,并没有引起应有的重视。其中一个原因是,这些东西实在太多了。比如皇帝、皇后的字画。“我刚到故宫的时候,这些都不是文物,连资料都不是。现在,我们藏有帝后书画两万多件。乾隆的字画,你能说它不是文物吗?现在我们说,凡是反映宫廷历史文化的,都是文物。这体现了文物保护观念的变化,对故宫也是一个有效的保护。”
  在郑欣淼推动下,故宫博物院耗时7年,对故宫藏品进行了清点,一大批曾经“不是文物的文物”价值被重新认识。
  比如,13万件清代钱币、2万余件帝后书画,过去既不算文物,也不算资料,从未进行过系统整理。这次清点中,不仅对这类遗物进行了系统整理,而且对所有资料藏品进行了重新的鉴定、研究,完成了共计180122件资料提升文物的工作。
  新确定成的文物里,如织绣类文物里来源于“文革”时期从房山上方山、云居寺中收缴的数千件经书的封面,它们绝大多数是纪年准确的明代织物,且品类众多、织工精细、纹样精美、保存完好。这在全国博物馆同类藏品中也十分罕见和难得,对于研究明代丝织品具有重要意义。其他如888件盔头、鞋靴,从戏曲演出的形态看,盔头和鞋靴与身上的戏衣一样,都是传统戏装“行头”的有机组成部分,同样具有历史价值。另外,图书馆所辖大量的古籍善本特藏、20余万件书版,古建部所辖大量建筑构件、“样式雷”烫样等也首次纳入文物账进行管理。
  郑欣淼认为,如果简单以乾隆的一件文物拍卖的价格来判断它的价值当然也是一种方式,但将它和历史、制作工艺、皇帝的艺术品位、当时的艺术风尚联系起来,这个文物就有了新的价值,有了生命。“故宫作为一个标本,虽然是一个皇宫,但它反映的中国传统的器物文化、建筑文物、宫廷历史文化,特别是作为明清皇宫,与近现代的中国、当代的中国都是有联系的,与今天的文化建设都是有联系的,所以从这个角度看它的价值就很有意义了。”

>> 开启破冰之旅 促成两岸故宫交流合作
  2008年年末,台北故宫博物院计划举办一个“雍正展”,但策划者在策展选件的过程中觉得少了雍正的肖像画、行乐图、朝服像等,感到非常遗憾,而这些藏品在北京故宫博物院有收藏。2009年年初,他们试探着向北京故宫博物院提出借展要求,郑欣淼欣然允诺。经过多轮沟通,最终,原本的借展办成了双方联展,“雍正展”被称作两岸故宫的破冰之旅。
  郑欣淼赴台北出席“雍正展”开幕式期间,著名书画家、年过九旬的张光宾先生专门托人送给他三本著作,以表达对两岸故宫交流的期许,让郑欣淼非常感动。
  而更让他高兴的是,在台北,遇到了另外一个故人——庄灵,这位著名摄影家,当时已经70多岁。他的父亲庄严曾参与故宫博物院的筹建,后到台湾,当过台北故宫博物院副院长,是1948年底第一批故宫南迁国宝运台的押运者。此前,郑欣淼与庄灵有过几次通信,但未曾谋面。这次会面后,庄灵将一些故宫文物南迁时的珍贵资料捐赠给了北京故宫博物院。
  这件事对他触动很大。2010年正值抗战胜利65周年、故宫博物院成立85周年,郑欣淼提出组织“重走故宫文物南迁路”活动,很快得到台北故宫的响应。台北故宫还建议在“重走故宫文物南迁路”前面加上“温故知新”。仅从两岸故宫提出的字面意义看,两岸故宫人对南迁路的人和事都怀有很深的情感。就这样,台北故宫派出10个人,北京故宫派出16个人,于2010年6月4日至18日先后寻访了37个故宫南迁的文物存放点。
  重走文物南迁路,不仅重温了共同的历史,也加深了两岸故宫同仁之间的了解。郑欣淼深有体会地说:“故宫文物南迁的意义正在被人们所认识,两岸故宫人也更体会今天所典守的国宝的分量与价值,更感到历史赋予的神圣使命,在两岸交流、祖国统一中发挥应有的作用”。
  近日,郑欣淼做客山东省图书馆、齐鲁晚报共同主办的大众讲坛,分享的题目正是《故宫文物南迁的意义和影响》,提起这段历史,郑欣淼颇为动容。在他看来,当我们津津乐道故宫现有海量藏品时,不能忘记抗战时期故宫文物南迁的历史。正是这次文物大迁移,才使得大量文物避免了战火破坏,这也直接导致了“一宫两院”的隔海相望。两个博物院的一批元老级人物,都曾是国宝搬运中相濡以沫的同事和战友,曾有过深厚的情谊,在地覆天翻的历史转折关头,个人的作用是微弱的,故宫同仁在去和留的抉择中,道路不同,信念却相同,那就是“和文物在一起”。
  郑欣淼说,我们的前人为了保护国宝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在战时超过百万件珍宝通过陆路、水路辗转一万公里,保存基本完整,实在是个奇迹。对故宫国宝的保护,当时的政府、军队、民众都给予了支持,这是全民抗战的体现,“我们要记住这段历史,要弘扬先辈的精神。” 
  在故宫博物院院长任上时,有一次郑欣淼接受媒体采访曾谈到,自己已经超了退休年龄,早晚会退下来。“即使我不在这个岗位上,但是这辈子我考虑的都离不开故宫了。故宫不单是一个旅游景点,房子和物是联系在一起的,它里面有很多故事。”
  郑欣淼也兑现了自己的诺言。退休后,他担任故宫博物院故宫研究院院长,以“故宫学”为阵地,继续为故宫做贡献。正如他所说:“这个工作不管在任不在任,我都会尽我所能、以我能参与的方式继续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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