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都去哪了

齐鲁晚报     2019年06月27日
  段晓光,文登作家协会副秘书长,文登《荒段喜剧》晓光工作室创始人编剧、导演及演员,拍摄本土微电影30多部,发表文学作品近百万字,著作有《段晓光小说集》。
  文/段晓光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了。鸟儿从遥远的地方又飞回来了,它们飞到巢里唧唧地叫着,每当这时,我就想父亲了,我常常想,父亲会不会变成一只候鸟,围在我家的庭院。
  父亲永远地离开我们了,他是个瓦工,走得那一天还在外面干着活,手里还拿着瓦刀。当我听到噩耗匆匆忙忙赶到医院里的时候,却只看到了父亲的遗体。那一刻,我的泪水止不住喷涌而出,从病床上不断地把父亲扶起,放下,再扶起,我哭得撕心裂肺,一遍一遍地呼喊着父亲的名字,但是,他再也听不到了。我如同做梦一样,不相信这是真的,以至于我一次次深深地把父亲用力搂进怀里,哭成了泪人……望着父亲的满头白发,望着岁月的刀痕在父亲脸上留下的深深皱纹,望着他那满是老茧粗糙的大手,那一刻,我的心里实在太压抑,有着太多太多的自责……
  时间都去哪了?你说过等我结婚了你就歇歇,等我有出息了你就歇歇,等我有孩子了你就歇歇,父亲呀父亲,但是你为啥就这样走了呢?
  安葬父亲的时候,哭干了我所有的泪水,母亲把双手深深插进坟头的泥土里哭得死去活来,一遍遍声嘶力竭呼喊着:老伴,我最好的老伴,你不能就这么走了,你个没良心的,你走了让我怎么活,怎么活?我突然痛恨我自己,恨自己没有在父亲的身边好好陪陪他,陪着他看日出日落,陪他看外面世界七彩的风景......哪怕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抱抱他,给他洗洗脚,给他捶捶背,给他做一次像样的饭菜,陪他喝几杯我也心满意足了。
  我跑到山上,迎着风声大声呼喊着父亲的名字,泪水爬满了我的脸,我喊呀喊呀,嗓子喊哑了,我跪在山坡上不断地磕着头,头也磕出血了。我太压抑了,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我的压抑和对父亲的爱,尽管我知道他再也回不来了。
  我爱父亲,正如父亲那般爱我,这种爱言语不能表达万分之一。他总是带回来我最爱吃的水果,总是做我最爱吃的饭菜,总是给我买别人舍不得买的东西,有他在,我有了自信,止住了委屈的泪水;有他在,我再也不会流落街头,灰头土脸;有他在,我再也不会带着课本被人取笑睡在草垛里;有他在,我深深地体会到了什么叫父爱。他很普通,个子不高,名字叫刘显忠,是我的养父。
  12岁那年,亲生父亲抛弃了我和母亲,他骗光了母亲所有的积蓄。母亲把我赶到了生父那里,没想到生父像踢球一样把我踢了出去,我无家可归,只能睡在草垛里。生父是一个大夫,但是他的心是一个畜生,从那一刻起,我的心里只有孤独和仇恨。养父做通了母亲的工作,找到我,把我紧紧搂在怀里,委婉的把我领回了家。那一刻,我趴在养父的肩膀上呜呜地哭了,我第一次体会到了父爱,第一次感觉到世界还是那样的美好,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刻,我发誓,将来有出息了,一定好好孝顺他,我承认他就是我的父亲。
  父亲很勤劳,家里所有的重活他都是自己干。五亩地的果树园他自己打药,浇水,裁枝,套袋,下果他从来没有怨言,从来都是带着微笑。他从来不用我干这些,每当我去帮忙的时候,他总会说:“去,小孩子应该学习去。”
  时光变迁,年复一年,我长大了,工作了,挣钱了,有出息了,当我捧着累累丰收的果实归来时,父亲却永远地走了。时间都去哪了?我只是转了个身追求理想,当我再回头想报答父亲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我捶胸跺足,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痛恨时间,我痛恨岁月,时间呀时间,你难道不能走慢一点吗?
  我永远记得火化的那一天,我趴在父亲的胸膛上,我抱着他,哭得死去活来。我跟他讲往事的点点滴滴,我跟他讲外面的花花世界,我跟他讲一个儿子对父亲深深的尊敬和爱恋。我无法控制我自己,无法接受没有他的日子里,我空虚,寂寞,如同没有根的浮萍。当把父亲推进火化炉的那一刻,我尖叫着出了声,我跪倒在了火炉旁,使劲扇起自己的脸,我问我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回来陪陪满发苍白的父亲呢?我永远记得我双手捧着父亲发烫的骨灰盒,把他最后搂在怀里的那一刻,那一刻的泪水是永恒,那一刻的歉意是永久!
  如今,我结婚了,有老婆孩子了,有车有房了,有事业了,成为作家了,我常常想:时间都去哪了?每年的清明我都带上父亲最爱吃的东西,点上几根烟,在他的坟前跟他聊聊天,跟他讲笑话。笑完了哭,哭完了笑,拥抱着他的墓碑跟他讲最有意思的事,每次讲完我的心里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满足感,也许是太想念父亲了吧。每年的清明我都会把父亲的坟前插满花圈,希望这样能表达我浓浓的歉意。
  时间都去哪了?我常常问我自己,也常常责备自己,有时在睡梦里会喊出父亲的名字。父亲的一生没有别的孩子,只有我,尽管我不是他亲生的。我给自己起了一个笔名,叫刘传,尽管很多人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起这样一个名字,我只是想告诉你,养身父大于生身父,父亲姓刘,传下唯一的一个孩子就是我。
  风中有花香,又是春来到,带着我的思念和浓浓的歉意我又去祭拜父亲了,希望他在天堂过得好一点。
  我的生父活着,但他在我心里已死了,我的养父已去世了,但是他在我心中永远活着。我常常对天感叹,有时间的时候多陪一陪亲人吧,永远永远别在遗憾中感叹:时间都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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