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拍法,不能给人留点儿隐私吗

“我们拍他,他是不是真心在笑?”

齐鲁晚报     2019年07月03日
  6月26日,在菏泽单县朱楼村朱之文家的院子里,十多部手机齐刷刷地对准了朱之文。这样的直播生活时常发生在他家里。
  自从2011年前以一身军绿色大衣一夜成名后,“大衣哥”几乎已经是朱之文的代称了,当其他草根歌手渐渐退出大众视野时,“大衣哥”又在短视频时代成了超级网红,围绕着他更是形成了一个直播生态。
  这两年,朱之文和他的家人一起,活在村民的短视频、直播里。他从农民到草根歌手再到明星,又从明星成了网红“透明人”,可谓矛盾重重,烦恼丛生。
  滚滚长江东逝水。现在的朱之文似乎扮演着好多角色。农民?草根歌手?大明星?商演达人?网红?舆论旋涡里的他最享受的角色是什么?网上一直流传的那些他说的、说他的是是非非,真相究竟是什么?
  6月底,沿着“之文路”——朱之文所在菏泽单县朱楼村通往外界的主路,记者来到了朱楼村。

  文/片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
记者 师文静       

“抖音牛皮癣”
  6月26日中午,两个等着见朱之文的人,蹲在有阴凉的墙根里,盯着朱之文家的大门。
  快两点时,“哐当当”,大门开了。朱之文和小他十二岁的邻居朱单阔一起,骑上电动三轮,驮着两袋自家种的花生,要去三公里远的大李海村“挤油”。
  今年50岁的朱之文,比2011年录制让他火遍全国的《我是大明星》时,胖了几十斤,干苦力的清瘦消失殆尽,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黑发,大肚腩凸起在黄缎子衬衫上,黑色运动裤和老头鞋则沾满尘土。朱之文虽然黝黑,但气色不错、兴致很高,把电动车开得飞快,一溜烟儿跑出村庄。他出门后,妻子李玉华又重新把大门闩上。但榨油坊的掌柜不在家,过了一会儿,朱之文又驮着花生和朱单阔从大李海村呼呼地赶回来,鸣着喇叭,开到门口。
  朱之文家的狗看到了主人,迎了上来。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几个村民和陌生人赶紧也围了上来,簇拥着他的电动车,涌入院子。村民大多数是年轻女性,每人举一部手机,追着拍朱之文。
  朱之文停下电动车,笑呵呵的,没说话,又一轮轰炸式的视频直播、小视频拍摄要开始了。这种场面,他已面对了一年多。
  趁着朱之文去屋里放黑色挎包的空隙,大家又都挤入“大衣嫂”李玉华的狭小厨房。李玉华正在用大铁锅煮玉米。有人帮她添柴火,有人拍她手中的豆角,对着手机说:“看,大衣哥家今天吃豆角。”
  朱之文从屋里出来后,哗一下,十多部手机齐刷刷对准他。他到水池旁洗手,人群就围拢过去,拍他洗手。因为要吃凉拌豆角,朱之文拿了个板凳坐在大门口剥蒜,举着手机的人群又开始跟着流动。一位中年妇女坐在大衣哥旁边,有人起哄:“全国人民都看见她了。”顿时笑声一片……
  朱之文知道网友爱看他干这干那,他就走来走去做各种事情,如同在表演一个又一个节目,深谙围观人群心理的他,其间还开了好几个玩笑。朱之文从墙边鸡笼里抱出一只鸡:“花大姐,花又花……”母鸡“喔、喔”地回应,被朱之文夸赞“笑起来不露牙”,引得大伙哄堂大笑。这些场景让看直播的网友,感到很亲切,在手机直播页面上,留言飞快地更新着:“没有大衣哥,真看不到这么多农民生活”“每天都在干活,是个勤快的人”“大衣哥把日子过成连续剧”“大衣哥有福不享”“唯一没飘的就是大衣哥”“大衣哥是抖音牛皮癣”……
  朱之文说他的直播是“最真实的”。“在艺术家那里,看不到这些。我这些是顺其自然的。”
  李玉华一直和村民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朱之文回家后,她也很快开了手机直播,画面里时而是自己,时而是朱之文。跟大家笑闹间隙,她扭头对网友说:“谢谢老铁。点亮了啊!”
  跟朱之文一墙之隔的朱西卷,是人群中唯一的老头。他70多岁,眼睛不好,不识字,但为了拍朱之文,年初花了一千元买了部智能手机,不装电话卡,不开流量,只用来拍小视频,回家再发到平台上,半年挣了三千块。“火力值最高的才几百,上不去。”但他说玩视频真是不少挣钱,劝记者也开一个账号。
  记者跟朱西卷的简短对话,也被一个村民直播了出去,她的解说词是:“记者在采访大衣哥的邻居,一个老网红。”朱西卷搭话说:“我们村里都是网红。”
“100个亿”
  2017年,随着直播平台的兴起,这个鲁西南深处的小村庄悄然发生了变化。
  大约一年半之前,朱之文发现,用手机来拍他的人增多。这些陌生人有的驱车80公里赶过来,“找朱之文玩”,对着他一直拍不停;有人甚至在朱楼村一待好几天,拍满了手机内存就回去。后来,大家才知道拍朱之文的是电商。
  朱单阔说,拍视频挣几万块钱,不稀罕,挣几十万的都有。村里粉丝过10万的账号,都做着电商代理。“你不知道,农村人网上购物很火。卖东西,才挣钱。”
  最早加入拍朱之文大军的邻村人高贵,上半年卖了一个100多万粉丝的账号,入账60万,买了新车。也有电商来买朱单阔的一个账号,出价8万元,但他不卖,因为卖了就无法通过直播挣钱了,而再注册新账号,涨粉难度会很大。
  更多村民则通过拍朱之文赚钱。在一些平台上,“大衣哥摊煎饼”“大衣哥唱《夕阳红》”“大衣哥喂鸡”等视频内容,点击轻松达到5000万,评论近2万。
  朱之文的朋友帮着测算,这几年他的视频总播放量大概超过了“100个亿”,“超过5000万的,不稀罕。”
  确实,对朱之文直播的密集度和关注度,让任何一位曾经大火的草根歌手,都望尘莫及。
  朱单阔有五六个视频账号,抖音的粉丝113万,火山的粉丝70多万。26日下午,他在一个有40万粉丝的平台直播了朱之文两个半小时,高峰时有3000多人在线,关停时还有900多人在线。网友不断给朱单阔刷玫瑰花、烟花,这些礼品迅速折现,他最终创收105元。朱单阔认为这是一场失败的直播,因为他之前多次直播超千元,大多数时候有几百元。
  一位有24万粉丝的女性,拍朱之文一共入账7000多元。大李海村的快递收发点也开了账号,但只拍取快递的大衣哥,粉丝近10万,火力5万,轻松收获5000元。朱之文的经纪人之一、同村村民袁长标也有粉丝近百万的账号,袁长标说,朱楼村有1000多名住户,拍朱之文的不到100人,但外村来的人不计其数。
  有意思的是,因为长期拍朱之文、“大衣嫂”,朱单阔、朱西卷等几个村民,都成了朱之文直播生态圈中的“网红”。当然,村民们不仅拍朱之文,也拍啃黄瓜的小宝宝,两只打架的狗,拍自己吃饭、唱歌、聊天、下地干活。有村民发现,即便是拍拍大路,照照房子,就有网友刷礼物。
“营销高手”
  真的喜欢村民的直播吗?“怎么说呢,已经习惯了。”朱之文对直播不太抵触:“直播朱之文,别人有收益。我朱之文站得正,走得直,对我也是一种宣传。你高兴,他高兴,都高兴。”
  朱单阔则认为朱之文不愿意让人拍。“他一点儿私人空间都没有了。”朱单阔自己在朱之文家时,绝不拍他:“没人拍,他很放松。人一多了,他就有直播状态了。”袁长标认为,朱之文当然想保护自己的隐私,但面对直播镜头,他却很快掌握了门道,已是一个“营销高手”。
  “高手”也有被激怒的时候。去年有人为了拍视频,从外面翻大门进去。朱之文气得加高了墙,又种上了仙人掌。有个人半夜跳到朱之文家,要直播他一家人睡觉,朱之文就在大铁门上面又加装了几十根大铁钉子,并在门上写上:私人住宅,严禁闯入,攀爬危险,后果自负。
  记者问一位村民,不能给朱之文留点儿隐私吗?村民反问:“你感受一下,我们拍他,他是不是真心地在笑?”另一个村民说,“朱之文性格好,从来不烦”。
  直播之外最让朱之文心力憔悴的是不断来求助的人,这些人主要有两个目的:想成名、来借钱。这些都是村民见怪不怪的。之前,有人为了见朱之文,甚至在他家门口搭帐篷,做饭,过起了日子。
  敲门声响得烦人,朱之文就开着电动车悄悄溜走,到田间地头躲一躲,到河边遛一遛,去拿个快递,或到树底下凉快一下……就是不想待在家里。他说,近9年的时间里,家里没有一天清净过,“没有一天能自由”。朱之文最想有个安静的时间看看电视、手机。他自言,“朱之文有点名气了,别人就想来占点便宜。但这不是正能量的事儿。”
  这么多人来合影,来握手,来学唱歌,来要钱,怎么能坚持9年呢?朱之文说:崩溃吗?还不行。“我还要在这生活个三五十年。被人理解也罢,不理解也罢,朱之文啥时候都是热爱家乡、热爱自己生活的地方和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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