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于福水
于福水,女,文登作家协会副主席。期刊写手、签约作者,知音杂志社税后稿费千字千元的金牌作者。从九十年代末开始,用笔名雨荷、水盈、福水、安珂、海英、微笑的鱼、似水流年等在全国各大期刊发表作品。主写亲情、亲子、情感、社会纪实。纸媒昌盛时期,作品遍及各大期刊,被期刊界誉为常青树。一直奉行珍惜自己劳动成果的理念,不拿钱买版面,不委屈自己的文字。纸媒低迷后,每年仍保持发表作品10万字以上,在省级以上刊物,年发稿量十篇以上的成绩。
喜欢海,一直觉得生活在海边的人们是幸福的。但每次来到海边,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感伤。充满灵性的大海,让我感受到她的亲切,她的情怀。一次次地来看海,领略着涨潮时的凶猛,欣赏着退潮时的宁静……
天高云淡、碧波荡漾的时候,赤脚走在沙滩上。海在我的脚下,海浪轻吻着我的脚丫,那种沉静的愉悦,让人想起朦胧的月光和清幽的白玉兰。傍晚的海,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静静地沉默在暮色里,与天默默相对。看着远方苍茫的天,亲近着身边浩瀚的海,感受着静謐之夜的温馨。想起了我的爷爷,想起那一幅空格在心头的镜头,每当这一幕在脑海中浮现,那源于生命深处的亲情,就会撕扯心扉,百感交集的泪水即刻溢满眼眶。
记忆中的爷爷是一位体弱多病的和善老人,不到六十岁的年龄,却苍老的如同现在八九十岁的老人。记事起,爷爷就不能出工了,一到冬天就整夜的咳嗽。老人非常疼爱我,姑姑们回家拿点稀罕的糖果,他总是避开别的孩子,偷偷塞给我。爷爷是出名的老好人,性格很柔,对人永远是一副谦恭的笑容,几乎没有看见他发过火。但有一次,为了心爱的孙女,他却面红耳赤,差点和村干部动手,让周围人都大吃一惊。
那次好像是公社里举行什么庆典,各村都要有一些文艺节目。当时的我五六岁了,平日里喜欢跟大人学唱一些革命歌曲,在村里淘惯了也不知天高地厚,大人一掇蹿,往人堆里一站,就开始响亮地扮唱李铁梅。那次汇演村里把我推荐上去了。汇演前,不能上山干活的爷爷,每天领着我到大队部,跟着铁匣子背歌词。开演的那天,我穿上村里为我订做的铁梅的小红夹袄,用红头绳扎了一根长长的麻花辫,过年时我都没有穿那么神气,周围人在爷爷身边夸他孙女俊俏,爷爷笑得合不拢嘴。那时的汇演好像能为家里挣工分,清贫的爷爷是发自肺腑的高兴。
开演的那天晚上,公社里为我们这些土包子演员,准备了丰盛的晚餐。那是我第一次到饭店,第一次吃到闻所未闻的海鲜。陪同我的爷爷为我剥虾扒蛤剔鱼刺,自己却很少动筷。一生卑微的爷爷,觉得自己是陪同孩子的,不好意思多吃。公社里的一位女干部动了恻隐之心,不停地往爷爷碗里夹菜,让他也多吃点,爷爷感动地点头哈腰。
多年以后,想起这个场面我还抑制不住的心酸。
就在那天晚上,我才第一次知道大海。爷爷告诉我,这些好吃的海鲜,都是生长在大海里,大海是个取之不尽的宝藏,海边人都很富足,每天都可以吃到海鲜。我天真地问爷爷,那我们怎么不到海边去住。爷爷哈哈大笑,说等你长大有出息了,到海边安个家。村干部也开玩笑说:“长大了到海边找个婆家吧,海边人都用小鱼小虾填猪圈攒粪。”周围人都善意地对爷爷说,就等着跟着孙女享福吧。可那次,没出息的我,却让爷爷差点和村干部动手。
平日在自己的小村庄里,不知天高地厚。可第一次离开家,站在马灯照得贼亮的台子上,望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扭头又不见了自己的亲人,我忽然怯场了,害怕地大哭起来。工作人员忙把我抱到一边,让下一个节目先上。负责演出的村干部气急败坏,可无论他怎样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我死活也不敢上场了,直哭着找爷爷。爷爷心急火燎地跑到后台时,我已哭得直打逗逗。村干部把一腔怒火都撒在爷爷身上,爷爷抱着我,谦卑地直陪不是。村干部还不解气,指着我厉声说:“再不上台就把花衣服脱下来,还要扣你家的工分。”被他一吓我哭得更凶了,爷爷生气了,他也大着嗓门说:“一个孩子,你至于和他发这么大火么,我都不舍得。”村干部又嘟囔了一句,还吃海鲜,虾毛吃了也可惜了。爷爷立即火了,额上的青筋都蹦了起来,他咆哮着说:“俺不要你的工分,陪你的衣服,你给我的孩子吓坏了可不行,你赔得起吗?”村干部当即语塞。事后,村里人都不相信,一辈子老实,像面团一样柔的人,怎么会发那么大的火。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心中有了一个愿望,长大后一定要在海边安家,把家人都搬过去,让他们经常吃海鲜。
体弱多病的爷爷却没有等到那一天。我十二岁那年冬天的一个清晨,久病的爷爷,毫无征兆地离开了我们。头天上午,肚子已经浮肿的爷爷还和几个孙子孙女比赛剥花生,下午村里分了几根鱼,奶奶把鱼剖好腌了起来,留过年时吃,鱼杂碎没舍得扔,用小碗蒸给爷爷吃了。送走爷爷后,奶奶一遍遍哭诉:“如果知道他走那么早,说什么也把鱼做给他吃。他那么爱吃鱼的人……”儿女们听了都心如刀绞,年少的我更是泪飞顿作倾盆雨,我的好爷爷,那么疼我爱我的好爷爷,你还没有享受到孙女的孝心,你还没有住到我海边的房子啊……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时光是改变命运的高手。一切都在变,过去的一切都已凝固成历史。许多事情在脑海中已烟消云散,但有关爷爷的回忆却不曾模糊,在海边买房子也一直是我的心愿。2008年夏天,随地方作协到南海采风,恰逢南海开发商正在售楼,开发初期有许多优惠政策,其中一项就是一次性付款,数年后全部反清房款。喜出望外,回去和家人说,都劝我谨慎,说天上不会掉馅饼,可我决心已定,我是在圆小时候那个梦想。在我的坚持下,终于买下了随时都可以欣赏海景的楼房。
潮来的时候,听见海浪拍打的声音,看见天空似下着蒙蒙的细雨,带着沁人心脾的海腥味,一直冲进我们的阳台,润湿着房中的一切。
早晚靠在露天的栏杆上,欣赏着海景,似乎与海融在了一起,心中有种大海全属于自己的感觉。
一个又一个周末,我来到海边,哀思涌动。为爷爷卑微而坎坷的一生、为他的舐犊情深、为他的悄然离去,一次次地流下眼泪。所幸的是,宽广无垠、无遮无拦的大海,以她包罗万象的胸怀,能让人的痛苦得到缓冲和解脱,能让人的心胸和视野也变得广阔无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