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炊烟

齐鲁晚报     2019年08月19日

  □冯连伟
 
  梦回故乡,我的眼前常常浮现出故乡的老屋和从老屋宅院里袅袅升起的炊烟。
  凡是有人生活的地方,就会有炊烟。
  先祖以炊烟为衣,以水为镜。魏晋时代的陶渊明《归园田居》记录下的是:“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唐朝的王维《使至塞上》眼里的炊烟则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而宋朝熊克在《劝农十首》中描写的炊烟景象是:“午村茅舍起炊烟,夫带儿耕馁在田。赤饭黄羮须妇馌,往来莫惮走东阡。”
  故乡缭绕的炊烟,升起的是希望,缠绕的是思念,难以忘怀的是故乡刻在游子心中那永远也抹不去的诗情画意。
  浓浓的炊烟浸润着说不尽的亲情和母爱。
  沂蒙老区的乡亲们一日三餐绝大多数时候都离不开糊豆和煎饼,当然,现在生活条件好了,煎饼和糊豆已经不再是饭桌上的主食。如果想吃正宗的石磨全麦煎饼,需要到专门的煎饼铺,有时购买的人多了,还需要排队呢。
  娘每烙一次煎饼,都要在鏊子旁坐上一两个小时。一个六印或八印的铁鏊子,有三个支撑点。娘都是用三块砖头把鏊子支撑起来。每次烙煎饼的时候,娘都是把柴草塞到鏊子的底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柴草点燃不充分,烟熏火燎,娘被熏得眼泪直流。这时的炊烟主要是在鏊子的上方盘旋,可以说,娘烙煎饼时升起的炊烟带着母爱,带着麦香,也带着泪水。
  过去家家户户的粮缸里都不满,娘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年好过,春难熬。”每到春天,白天长夜间短,天不亮一睁眼肚子就咕咕叫,就盼着娘在锅屋里点火做饭。有时星期天早上赖在床上不起来,透过窗户看到从烟囱里升起的炊烟,就知道一会儿有糊豆喝了。忍不住一骨碌爬起来,穿上衣服洗把脸就等在了吃饭桌旁。有时娘从菜园地里割来的春韭或嫩绿的菠菜做成韭菜炒鸡蛋或菠菜熬豆腐,这顿饭就像中了大奖一样高兴。
  夏日的黄昏是村里最美也是最欢乐的时刻。劳作的人们纷纷从地里下工回家,孩子们把书包往桌上一扔,到街上疯跑着欢叫着。此时有避开正午灼热天气做买卖的小贩叫起“油条,买油条啦”或“热锅饼,喷喷香的热锅饼”。刚刚麦收结束,屋里盛麦的缸已经填满,娘这时到大瓷缸里挖出半瓢或一瓢麦子,与小贩换一斤油条或二斤锅饼;然后到锅屋炒菜。锅里放上一勺猪荤油炒上一盘辣椒土豆丝,此时在院里院外都闻到了菜的香味,抬头往天空看去,烟囱里冒出的白烟都带着笑容。
  秋天是一年四季中最受欢迎的季节。花生、地瓜、水稻、谷子(小米)、高粱……各种作物相继成熟,餐桌上的主食非常丰盛。每当娘蒸白米干饭的时候、娘用玉米面和白面掺在一起做发面糕的时候,炊烟升起,爹就加快了往家赶的脚步。我看着随风飘移的浓浓的炊烟,升起对生活、对未来无限的希望和憧憬。
  冬日的炊烟在我的脑海里刻下了深深的烙印。一年四季锅屋里主灶台上的这口铁锅平时主要是做“糊豆”的;家里来客或适逢节日的时候,这口铁锅也蒸过米饭、白面馍馍,煮过水饺,而在春节之前,这口铁锅则是最繁忙的时候。
  春节之前娘是最忙的。烙煎饼、炸年货,煎饼要准备吃到元宵节。进入腊月,过了腊八,几乎每天早上娘都会喊我们早起推磨,一直到腊月二十三过小年,推磨的阶段性、突击性的任务结束;此后娘开始蒸馍馍做豆腐。所以,春节前后烟囱里冒出的炊烟都是带着香味的。
  最难忘的是娘做豆腐。
  娘把用石磨磨成的豆浆放在铁锅里,煮沸以后,点上盐卤,豆浆会成为“豆腐脑”。豆腐脑是豆腐制作过程的半成品。从豆腐脑到豆腐还有一个过程。把豆腐脑盛到已放上笼布的筛子里,用布把豆腐脑严严实实地裹上,系得结结实实的,盖上豆腐筐的木盖子,然后用一块石头压在上面。大概半个小时以后,豆腐就成型了。
  伴着袅袅升起的炊烟,目睹娘做豆腐的道道工序,锅屋里充满了极大的诱惑。从豆浆成为豆腐脑,娘就会用白瓷碗给我盛上一碗,撒上几根咸菜丝和葱花,先让我解解馋。豆腐成型,娘把压在木板上的石头搬去,把木板移走,筛子里的豆腐冒着白白的热气。娘用嘴吹着把热气往边上赶一赶,然后把包裹在豆腐上的笼布解开,看着热气腾腾的鲜豆腐,娘就用菜刀沿着一边切一块先让我尝一尝。
  如今,风箱没了,娘也到了另一个世界,但当年刻在脑海里的炊烟的草木味儿、大米干饭的米香味儿和热豆腐的豆香味儿却还是那么清晰。正如元朝王冕的《雨后》诗曰:“雨后千山净,炊烟处处新。世情殊不足,风俗岂能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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