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是农民

齐鲁晚报     2019年08月30日

  文/刘小恺
   
  父母踏着乡村的黄土地,走到县城参加工作,我在上幼儿园之前是一直被留在外公家,跟着外公一大家人生活在养育了父母的小村庄。很多同龄人可能都有过类似的留守经历,有思念父母的苦,也有无拘无束的甜。
  外公从来没有离开过土地,土地就是他的命根子。用外婆的话讲,外公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间都是长在山上,种在地里的。
  在外公眼中地里活是干不完的,春寒料峭,乍暖还寒,包裹一冬的棉衣还未退去,外公便扛着锄头开始松土。荠菜、苦丁长出嫩嫩的绿叶,外公挖野菜回来做菜饼子。春雨过后,外公更是不着家,并不多的土地上,种满小麦、高粱、芝麻、花生、地瓜、芋头,只有想不到没有种不到。天气渐渐炎热,除草,杀虫,浇水,修剪苹果枝,再就是套袋疏果。然后又是周而复始地除草,杀虫,浇水。
  家门口、前后院的小菜地,挂满黄瓜、辣椒、芸豆、菜豆、茄子、西红柿好多蔬菜,都是外公早晚抽空种下的,每一寸土地都不允许被浪费。
  金色的秋天里,外公把地里一年长出的希望用小车推回家,花生剥好留种后打油,地瓜放进地窖里,苹果埋在院子的沙堆里,玉米也都磨成玉米面。所有的农作物都回了家,外公还是不回家,因为他要捡树枝,在院子里堆砌整齐,留着过冬烧。
  最喜欢外公带着我进城。外公在大金鹿后座上绑个柳条筐,我在里面坐着,吃着姥姥准备的馒头,喝着糖水。外公边骑边问,“还在里面吗?”“在。”“能拧开水壶?”“能。”“冷不冷?”“不冷。”外公不说话的时候,我就问他:“顶头风还是顺风?”“顺风。”“累不累?”“不累。”“喝口糖水吧,可好喝。”“不喝,留给你。”四十里的山路,也不是那么远,七点前保准能见到我父母。
  现在外公年纪大了依然还种着地,儿女都不舍得他辛苦,可是他只要看到人家荒废不要的土地,就心疼非要捡着自己种。
  第一场春雨过后,老公拉着父母、女儿和我,回去种花生。外公的花生地在哪,我是不知道,因为从来就没去到过。八十多岁的外公走在最前面,六十多岁的爸爸走在中间,照说是正值壮年的老公,却被远远地甩在后面。
  农活还是那些,种完一样还有一样等着。爸爸看着东墙外蹲着晒太阳下棋的闲人,都比他年轻,不禁长叹,哪有六十多岁的老女婿还得帮老丈人干活的?
  花椒皮是我们日常烹饪必备的调味料,这东西得十块钱一两,你觉得贵吗?但如果你摘过花椒,就会不觉得贵。为了不让花椒种爆裂,有个好卖相,在酷热的三伏天,爬到高高的花椒树上,戴着手套,避开满枝的尖刺,捡着熟透颜色好的,一小撮一小撮的剪下来,一上午顶多摘一小篓。
  老公之前可没干过这活,每次回去只能干半上午,全身就会脱一层皮,藿香正气水两瓶两瓶地灌。而外公整整要干上二十天,还要凌晨三四点到就近集市售卖。
  外公自己每年辛辛苦苦种的作物,卖得很少。除却给我们这些后辈,就是给周围其他人,甚至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在他的心里,只知道别人不容易,只觉得别人辛苦。全然不觉,他自己是怎样的高龄,怎样艰辛地劳作,才种出来这些果实。
  阴历四月二十日过八十六岁生日,吹蜡烛前,我说:“您许个愿。”外公摇头:“许什么愿?”“您许愿今天地里能长三千斤花生,五千斤苹果。”外公笑了。他许的什么愿没人知道,可是我们知道,他等不到下一个春暖花开,甚至等不到今年瓜果成熟。
  外公生了很严重的病,医院束手无策,短短几个月瘦了几十斤,可他还是舍不得让养育全家老小的土地荒废掉,即便是疼得几天不合眼,即便几天不吃一口东西,也把院子里的菜都种上,指导着我妈搭上架子。
  哪怕母亲六十岁,我也年近不惑,在外公眼里都还是个孩子。外公呼唤着我的乳名,用充满爱的口吻对我说:“你还记得小时候吗,把你和地瓜装在小推车里,推着你回家,一路晃晃悠悠的,你竟然睡着了。”
  是呀,怎么能不记得?我记得,梦里是红色的太阳染红天空,土地混杂雨后青草香,小黑狗摇着尾巴跑,一直一直地走。多希望这个梦永远都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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