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片泽国到湖田交错,从平原农田到城市新区,济南城东不过几公里长的这段小清河道,见证过刀光剑影,见证过翰墨词章,见证过舟楫相连,见证过商贾如云。如果小清河是一条龙,这里便是画龙点睛的地方。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
记者　张九龙
　　
昔日黄台航运忙
曾是清河第一港
　　济南是座不靠海也没有盐场的内陆城市,但在市区的小清河畔,却有一处黄台盐仓码头,这让很多年轻人百思不得其解。
　　历史上的黄台曾是《鹊华秋色图》的“模特”。清代诗人董芸曾作《黄台》一诗:“鹊华影里掩柴门,门外溪流碧玉痕。记得黄台山下过,澹烟疏雨稻花村。”1926年出版的《续修历城县志》曾介绍这一带的环境是:“左挹鹊山,右揖华不注。稻田畦菽圃,回环映带,十余里不绝。林壑深美,最为胜处。”
　　如今走在黄台盐仓码头遗址,稻花村舍是不见了,但在蓝天映衬下,一河清水,两岸垂柳,仍然是闹市里一处难得的惬意风光。小清河岸边建有一处古色古香的廊亭,面对河岸的匾额上书“古仓漾玉”四字,抱柱对联为“无盐食寡味,有舸水多情”。朝向马路的一侧匾额上书“盐库盈辉”,抱柱联为“一朝号子换笛鸣,千载盐船庆画舟”。码头岸边有两块浮雕,东边体现的是当年小清河繁忙的漕运景象,西边浮雕体现的则是小清河治理后的景观。
　　别看现在的黄台盐仓码头一派安宁景象,百年前,这里却是济南一处极其热闹的所在。当年,黄台位于济南东北角的城乡接合处,离板桥村不远。如同泺口是黄河航运贸易的中转市场一样,黄台则是小清河航运贸易的中转市场,凡由济南经小清河出入的货物,大都要在黄台码头装卸起运。由于小清河沿线城市以济南经济最为繁荣,而一路运来的海盐均要由济南转运,因此,黄台港就成了小清河东行的第一港,也是小清河沿线吞吐量最大的港口。
　　近代黄台码头的繁盛始于1893年,当时清政府对小清河进行了大规模的疏浚,在此正式设港。随着胶济铁路的通车,黄台码头迎来了重磅升级。1905年,建成连接黄台码头与胶济铁路的支线,以及通往黄河泺口港的轻便铁路,一下子使黄台码头成为铁路水路联运的枢纽,这在那个年代极为少见。
　　1938年,为抵抗日本侵略者,国民党政府炸开了河南花园口黄河大堤,黄河改道南流,由江苏入海。从此,济南泺口段的黄河水断流长达八年之久。在这期间,黄台码头便成了济南唯一的水路与铁路枢纽,也成了中日双方激烈争夺的交通生命线。
　　黄台码头的船来船往,直接带动了周边的繁荣。原本荒凉的板桥村迅速发展起来,客商云集,旅馆饭店、银楼票号等也纷纷在板桥村落户。一时间,板桥村成了繁荣的商业地带。1987年,全国第一家农民开办的啤酒厂——黄台啤酒厂在板桥村建成投产,其生产的“飘雪”啤酒曾畅销一时,在省城长期与“趵突泉”“北冰洋”啤酒三分天下。即使在小清河停航之后,熙熙攘攘的板桥大集还是延续到了2017年,成为周围市民难忘的记忆。
筑堰导泺通渤海
鹊华风光从此变
　　岁月沧桑,济南城东北方的华不注山已经被高楼所环绕,海拔不到200米的这座山远不如《鹊华秋色图》中那样有气势。然而,拔地而起、孑然而立的气场依然存在。
　　在历史长河里,华不注山绝对是济南第一名山。春秋时期,齐晋“鞍之战”即发生于此。公元前589年,齐顷公骄傲轻敌,结果大败于远道而来的晋军。齐顷公被晋军追逼,“三周华不注”,幸得大臣逄丑父与他更衣换位才得以逃脱。从此,华不注被永载史册。
　　唐宋时期,历下诸泉宣泄不畅,在华不注山周围形成了一大片湖面。浅水稻溪,沼泽芦荡,水村渔舍,胜似江南。远远望去,此山像在水中含苞欲放的荷花骨朵。难怪在此修道的“诗仙”李白会发出“昔我游齐都,登华不注峰。兹山何峻拔,绿翠如芙蓉”的感慨。
　　元代书画大家赵孟頫所绘《鹊华秋色图》,更是让华不注山声名远播。此卷画的是华不注山和鹊山的秋天景色,画中平川洲渚,红树芦荻,渔舟出没,房舍隐现。绿荫丛中,两山突起,山势峻峭,遥遥相对。此画被誉为元代文人画的代表作,备受乾隆皇帝喜爱,题跋九则,钤印众多。
　　仅从地理的角度看,位于古济水畔的华不注山也绝不一般。跟陕西华山的“自古华山一条路”类似,济南的华不注山也处于海岱水陆交通咽喉之地,所以才会成为兵家必争之地。
　　华不注山的存在,直接催生出了小清河；而小清河的出现,彻底改变了华不注山的环境面貌。众所周知,刘豫在其称帝期间,强令征集民工开挖河道,历时数年,凿通了小清河。具体方式,就是在华不注山之南筑堰,名曰“下泺堰”,使泺水分流,由此而向东北方向打通出小清河。
　　从此,济南城北的那一大片湖水消失了,湿地逐渐变成了农田,华不注山脚下的土地越淤积越高,加上黄河时常泛滥,游人逐渐减少,“济南第一名山”的名号只得让给了千佛山。
　　近几年,华山片区进行了大规模开发,原有的村落结构早已瓦解,但是在这片土地上,依然能找到一些时间留给我们的宝藏。至今,华不注山的东边还有个堰头村。这个村子很早就出现在济南地区的古地图上,根据考证,刘豫筑堰的地方就在堰头村附近。
　　堰头筑堰可以调节小清河的河水流量,作用重大,直到清代,这里还有官兵驻守巡逻。小清河开通后,堰头村周围逐渐演化成湖湾交纵、半水半田的风貌。由于土地肥沃、浇水方便,这里一直是济南的大菜园,到上世纪80年代中叶依旧如此。
　　据当地村民介绍,过去的小清河由于是泉水汇聚而成,河中鱼虾众多、水草青青。到了冬日,水汽弥漫几十里不散,且不会结冰。往来的帆船不停地从城市运出布匹、石块、工业品等,从下游运来海盐、棉花、西瓜,很是热闹。
大辛庄下有甲骨
商朝东征中心地
　　从华不注山向东不远处,就是大辛庄遗址。大辛庄遗址位于小清河冲积扇与山前平原交界地带,是一处重要的商代遗存,面积约30万平方米。
　　沿着文保单位标志碑走去,有条延伸南去的小路,地势由东南斜向西北,这里被称做蝎子沟。遗址之上,坟茔遍布,周围生长着茂盛的庄稼和应时的蔬菜,大辛庄人几千年来的农业种植在这里延续。
　　三千多年前,随着中原地区夏商王朝中心地位的确立,海岱地区东夷文化的独立性受到挑战,开始了与中原王朝的碰撞与融合,中华文明多元一体格局初步形成。济南大辛庄遗址是海岱地区商文化最具典型性的遗址之一。
　　大辛庄一带位于古济水流域,是当时中原势力进入海岱地区的必经之路。随着商王征夷,商风东渐,商夷争辉,大辛庄成了商朝经略东方的统治中心,也就是商朝治理东方的要地。
　　大辛庄遗址早在1935年就被发现,当地村民在挖土时发现了青铜器。时任齐鲁大学教授的英国人林仰山最早将这一发现公之于众,但是日军的侵略使得考古挖掘没能展开。
　　新中国成立后,大辛庄经历了多次考古发掘。2003年,这片土地意外发现了商代甲骨卜辞,这是殷墟以外首次发现商代卜辞,意义非凡。
　　2010年,大辛庄的一座商代墓葬中,又出土十多件青铜器。其中商代圆鼎体型巨大,做工精美,堪与郑州商城出土同期大鼎相媲美。专家认为,从该墓用的礼器、兵器来看,墓主不是一般的军事指挥官,而应该是东方战区的最高司令官。这一年还发现一处254平方米的大型建筑。这是在山东境内已知的商文化遗址中面积最大的一处建筑基址,同时也是大辛庄遗址首次发现大型建筑遗存。建筑带有回廊,每根柱子下面都有柱础石,年代约为商代后期偏早阶段。在商代,这样相对宏伟的建筑,显然不是普通人能居住的。
　　放眼望去,空旷的遗址了无人烟,然而几千年前,这里或许有华丽的车驾迎来送往,或许有商代王室成员常常驻此。如今,遗址四周安了监控,大辛庄村村民说,几年前村里把遗址保护范围内的农田收回去种上了林木。
　　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曾两度到大辛庄,并在田边柳树下与群众亲切交谈。当地群众为了纪念毛主席,便把这棵柳树命名为“幸福柳”。如今的幸福柳,枝繁叶茂,它见证了当年的幸福时刻,同时也见证了此后几十年的乡村巨变。
　　大辛庄如同一座时间桥梁,连接起了现代社会与商代文明的缕缕时间丝线,在历史演进和沧桑变幻中,文明也将在这里继续传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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