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何时何地,画画的欲望都会像风一样吹在脑子里,还会像灵魂出窍那样在头顶游弋漂移,好像可以随时攥在手里收放、含在口中吐纳犹如云存储。想法经常像草那样迅速疯长蔓延瞬即成了大草原。然而,那些令人心悸神往的想法在绘画进程中发生异化又转化成别的也经常发生,这种未作预先设置却在意料之中的发现和事件,会鸠占鹊巢成为潜规则——今天这时就它说了算!冥想,是我画画前的准备,进入冥想立刻就会有“这一瞬间如此壮美”的彻骨感受,最深处的神经都被点燃并吱吱冒出火星,想尽一切办法在绘画中实现这看似荒唐却无与伦比美轮美奂。如此,可以全然不顾事实,完全按照冥想中的图景来安排,并深陷于这种自慰式的绘画冥想不能自拔,真实的享受这种快感。我也会羡慕“波普”“泼皮”、装置、观念行为等等,为他们那么虔诚于艺术而心存敬意,平日不太出远门所以也不清楚外面的主流非主流,只是不愿意画的和别人一样。我喜爱的作家王朔如是说:我觉得快乐就是自我陶醉的能力,可以无视现实的,可以省略现实的,可以虚拟现实的……
想象像寄生虫般粘附在脑子周围的被存储已久的经验场景闪回中,眼前的生活又提供了新的表象感知与以往经验合成为创作的导火索。想象不只是神经丝的暂时链接,实际上它是对已有元素进行新整合,从而编造出新的情节或故事。德拉克洛瓦描说过:“我们的眼睛很奇妙,它会过滤无数的细节,只挑拣眼睛喜欢的东西送达思想。而思想是独立于我们意志之外的东西,在眼睛给它提供的元素中挑捡出不同形式的符号再把它们与经验搅在一起,如此我们就会随时都有新鲜的感知迸出来”。因为绘画行为每天都在上演,所以想象像一棵树在不停的横生枝杈长叶开花而不是简单的长高变粗,其间我就会在一个梦境飘移到另一个梦境,想法从未落地。画这些毫无故事和情节的人,是一群行进在天空的人,无低级趣味也无高尚境界不知道去哪里更不知所终。绘画对于我,是对自己形象思维过程的梳理和高仿过程,是一次由思维转化为行为和物质的过程。我随手画出这些人时始终像是在回忆梦呓,并在脑子里尽量复原他们——在边界模糊的情绪干预下最后他们被我画在纸上,有大有小没有主角,画完了我也不认得他们到底是谁。完全没有凯鲁亚克《在路上》的那帮人们身上满是颓废和抗争。画面随机完成所以不是美声唱法也不是民族唱法更不是流行音乐,没有复杂的内涵更不会对自己的绘画归类,只是痴迷于这类显旧的过去时态的画面呈现。我的绘画只是一个专业美术工作者平实的个人专业行为。长到今天,无数次在梦里和白日梦里、在田野和城市上空、在家里画室里的空中飞翔飘荡,双腿双臂屈伸掌控向上腾空身体重量完全被抵消,再向前飞。一落笔就能画出那么多飞在天上的大人和孩子实属本能,就像喘气和方言张嘴即是。一切的发生那么简单。我站在画室的地上画那些脚不沾地在天空飞过的人而内心却空落落的——他们会在哪季哪天降落在哪里呢?这些飘在天上的人没有明显忧郁意味也不像欢愉。画这些人,自己经常会有一种看不见的极淡伤怀笼罩在画布和纸上笔端,仿佛伤怀于过客的到来和就将离去,更伤怀于他们原本就是路过没有停留或根本就没来……他们穿着旧式的衣裳,带着略有疲惫的表情在我的眼前窗前像一群大鸟掠过,其中有人还瞥了我一眼。这时我就特别想把自己想象成无助孤独的异乡人,愿意把自己贴近画里去加入这个游荡在高处的行列,犹如那句名言——灵魂和肉体总有一样在路上。心情随时会在现实与怀想中自由切换。我心里明白,不是所有的路途都有目的地。
我在这类自私而自然的绘画行为中我是谁?他们是我吗?是我用第三人称指代了自己吗?绘画过程中会经常陷于这样一类纠缠——自身性格无羁浪荡却又想在笔下画出雅致情调并力图脱俗,但画面形式的唯美倾向和诗化诉求已经在事实上具备了庸俗的主要特征。这经常让我无所适从,但这种内心的自我争斗却正是我画画行为中不可或缺的吸引和抚慰。我真不想在绘画里搅弄玄虚,也不愿意沾染和分泌出过于理论形而上学黏糊糊的汁液。但平日的阅读其实也经常涉及此类,因此脑子并不干净所以画面上肯定也有些隐形的东西,的确很多时候追随吃素却也总渴望碗里有块肉。想法飘渺混杂水乳交融也油水分离水火不容,一切都无序的被限制在脑子里。画画的人应充满情致感觉充盈,能经常跳开现场偷窥观察自己在做什么,这是绘画过程中的自律。对艺术的终端追索而言,很多人并不明白一切优秀艺术和作品从来都是作者自我心灵的表述。那么多所谓画画的和所谓搞艺术的,有多少人真正问过自己的内心吗?大多都在在概念上兜圈子,其实他自己的内心早已落满灰尘。表达艺术的天资和才情都不是通过勤奋和努力获得的,是与生俱来的,而这之外的所谓“技术娴熟”都是假的和无用的。画画的本意是要有原创愉悦和打乱经验的,清醒的理论实际上应该是推动创造并弱化经验的力量。任何一类风格,在技法和观念“成熟”后再被后世抄袭模仿,一定会严重降低甚至消解作品中的原创本意并趋于迂腐,这时,僵死变味的“老熟”木乃伊以“老熟”的面目感染你的脑拿着你的手,让你脑梗血栓渐渐痴呆,从此穿上“皇帝的新装”。事实上的行动迟缓愚钝被虚假的“尊严”遮盖。那句艺术真理:“艺术是对形式无限可能性的探讨”,是令我们永远遵循的。从事绘画或其他艺术工作都须具备足够浓度的天分,画画的人须有这样的本能:画画怎么弄都得听从自己内心的召唤行事,否则多么努力和勤奋都是徒劳的,绘画靠汗水更是不可能的,实在是一种没法教也没法学的东西,不像人们把余粮想办法弄馊了再沥出汤最后变成啤酒白酒最后都变成了尿。我着迷绘画和平面美术设计,我无需锤炼自己也没想成钢。因为曾从事美术设计工作,平面设计也是我表达自己的重要手段所以计算机是我养的狗软件是狗粮。对图形软件的自由驾驭和虐待使我获得了空前的解放和自由也完成了机器与人的无缝焊接,画笔和鼠标轮番占据着我的手。绘画支撑着设计而设计启发着绘画,绘画和设计是我活着和工作的基本模式。踟躇于五光十色的超市虚瞄着各色果蔬穿行其间,猛然问自己现在是什么季节?街上霓虹闪闪欲望弥漫,还有清醒的人么?假装卓尔不群也假装与体面人是一伙的,心里明白雾霾也是一道风景。我生造了一种诗意生活,轻松的姿态可能是装的。
画画害了我——让我对真实生活非常挑剔。
画画救了我——让我在浮躁中有躲避之穴。
绘画过程很像一起案件,随机发生不计后果,很难被归纳为一个非黑即白的“定义”——我因多么大的艺术理想而创作。一切都可能发生,但不会无缘无故的发生。它有太多的疑点和痕迹,就这样一样一样的摆在我们面前,看得人心里痒痒的。
这么多年就是这么涂抹稠厚的油画颜料眼盯着计算机显示器上的方形玻璃。想想卢梭那句话:人生来是自由的,却无往而不在枷锁中。意思是,你就尽力摆脱吧!我生活工作在黄河下游尾端的小城市,是城市与乡村的过渡地带,也在互联网中疏而不漏——堵车、蓝天和雾霾混杂、好人好事腐与反腐、时尚与土气交织浮躁,大都市的好坏这里都有。在这里我找到了想要的东西——我做作地模仿城市人去乡村感受那里的情感与气息,也淳朴地模仿乡村人去体味都市的花哨与喧嚣——犹如海洋中有些要洄游河流的鱼,很适合活在海河交融不咸不淡的水域。作为供职于政府文化职能部门的公职专业美术工作者,与非公职的画者还是有区别的。这里有很多文化工作要做必须很踏实的思考很多东西,自己不敢攀附所谓使命但热爱自己的专业,心里明白吃着纳税人的饭不能混必须认真,长久的坚守已近乎捍卫。
出版自己的东西被我抵制了很多年,自己写文字说自己,多少有些像当众脱光了衣服。现在,一个画油画的却以此类无法归类的绘画晒出,这对我是一个不光彩的的开始——我终于不能再以此耻笑旁人了。其实,绘画是一种行为,一切绘画,向来如此。画地为牢划分成份的绘画,都是愚昧的。
编者按:
2019年8月,张向军创作的(组画)六件绘画作品《在高处游荡》入选“第十三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综合画种展区。滨州市创作的美术作品入选此领域画种尚属首次,填补了滨州市美术作品以综合画种入选每五年一届的全国美术作品大展空白。张向军现为滨州市美术馆馆长,专业从事人物画创作并大量参与平面美术设计工作。他认为绘画创作完全依赖天性和感觉,而情怀则要靠读书来滋养。近些年也涉足当代性绘画的探索,有不少绘画作品和文字在专业期刊发表。其作品具有较强的个人化绘画图式和自己独有的表达方式。
张向军的油画作品《在天空练习飞翔的孩童》还曾获中国文化部第八届“群星奖”全国美术作品展优秀奖。
第十三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是由中国文化和旅游部、中国文联和中国美术家协会共同主办的门类齐全、最具影响力和权威性的国家级综合性美术作品大展,每五年为一届次,自1949年7月举办第一届,迄今已举办12届,代表着国家美术创作的最高水平,同时也是对全国各门类美术创作每五年发展阶段的全面展示和检阅。国庆前夕,第十三届全国美展已被中宣部列入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重要文化活动。
文 张向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