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永庆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我之所在并非江南,而是济南；没有春花,却是秋意正浓。在我眼里,秋叶飘落之静美,比春华烂漫更耐咀嚼。漫步在这西风黄叶满泉城的季节里,我却突然想起了这句令人思索不尽的诗。
　　时将冬至,岁月缓慢而坚定地向寒冷行去,森林公园里各种植物开始了季末的轮回。这是一片银杏林,秋叶如同群飞的黄蝶,在这一片小园里飘逸来去,让人目光不停地追逐着叶舞时的弧线。小园不大,数百棵银杏成林,造就一方让人恋之不去的诗境。微微的秋风里,世界变得温婉恬静而芬芳,千条万条枝桠横斜,疏密浓淡间,黄黄绿绿的变幻,有着令人迷醉的美。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喜欢上了行走,而且是独自行走。就在这过程中,我发现了以往所不注意的美显化在身边。比如现在这片银杏林,就在我工作单位的隔壁,抬脚即来。以往也曾与同事散步闲聊而至,银杏扇叶如花,开开谢谢间的风情我却视而不见。现在,我注意到蓝天高冷而通透,将银杏林浸润得格外干净,地面厚厚一层金色掩去平常的杂乱。面对这富丽堂皇、天蓝地金的纯粹,我是否在无意间错过了许多,是否应该反思自己多年来忽视了银杏的对话!
　　细看那一棵棵银杏树,也是千姿百态,各展其妙。碗口粗的树干个个笔直挺拔,如廷前带刀武士,劲健有力。主干之上旁逸斜出的枝叶却另有一番精致与婀娜。可能因为光照的原因,有的树上是满满的灿烂金色,却一点也不刺眼；有的还是半树的青翠,意气风发地在风里轻摇。那些描了金边的银杏叶格外有意思,它们三枝五簇地凑在一起,如同一枝重瓣牡丹,重重叠叠,花瓣里外俱全。银杏枝条不算繁密,纵横交织,没有规则,没有秘密,却神秘莫测地勾勒出花中之王牡丹的层层叠叠。秋风吹过,满眼都是巨大的花朵在摇曳,倾倒整座园林。
　　最让人清醒的,还是遍地静默的叶子。无需秋风催促,银杏所有的梦想都日渐向低处沉落。在芳草依旧碧绿的林间,如鸭掌,如角筝,如书页,或枯或腴,或黄或绿。走在林间,脚掌被叶毯的温柔包裹,被斑斓的色彩弥漫,被落叶的声音唤醒。多么干脆的叶子啊,仿佛大树一生全部的挑战,又回归喜悦初始之地。经历了春夏,它们的情感是否凝聚了曾经的挣扎,一圈圈画入年轮；是否将这些秘密深深深入树根,将之扎入自然和大地深处?
　　比起人类来说,银杏显然更能享受季节的恩赐。在身边这一方世界里,演化生命的恒美。如雪花盘旋的扇叶飘向大地,斑斓多彩,似聚还散,似栖还惊。那满眼的静美之落,却让我陡生惆怅:流光抛却,秋叶落尽,大概也是严冬的预演吧!
　　忽然想起了台湾诗人杨平的诗:萎谢的花,绝迹的兽/消失在地平线的光/从蛹到蝶/有形的是躯体,剥落的是往事/轮转的是一首永恒的慈悲之歌!
　　这便是银杏的涅槃了。时间快步向前,自然法则不变,落叶知道这一点。落叶还知道,冬至时,日最短,夜最长,天最冷,极阴之至,便是阳气始生。所以,它泰然飘落在林间,化作泥土,是对过去的告别,也是在黑暗与寂寞中无尽的参悟与修炼。
　　秋风吹过,一棵银杏删繁就简,洗尽铅华,在风里泰然不动,而我的思想却在专注与恍惚中来回游荡。叶之飘落,留给人的美是永恒的,何况秋叶涅槃之后,还有新叶的萌芽,还有春天的希望,还有未来生活秩序新一轮的营建。
　　秋风教给银杏的本领,银杏也教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