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飞絮又清明

齐鲁晚报     2020年04月05日
  清明节本该是古诗所写的样子——“白下有山皆绕郭,清明无客不思家”“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听风听雨过清明,愁草瘗花铭”。然而,今年的清明节,很多人是回不了故乡的,更别说去扫墓、供奉祭品,防控疫情使然,大家心里都懂。可是,在这样一个节日,何以寄托对逝者的思念之情?该去怎样缅怀逝去的亲人、挚友?又该如何排解那锥心的思念之苦?如何释放郁结了一年的悲楚情怀?“一年冷节是清明”。山冷,水冷,但亲情是热的,友情是暖的。
  过度悲伤非父母所愿
  原本我很喜欢秋天,但2017年的秋天,我却陷入悲痛的沼泽不能自拔。妈妈走了,在离重阳节还有四天的那个早晨,溘然与世长辞。明明前一天她还在做家务,明明我们娘儿俩还握着手坐在沙发上唠家常,明明还不停地让我吃她亲手剥的核桃仁和香蕉,明明还要去包饺子留我吃午饭……然而,20个小时后,任凭我声嘶力竭哭喊着“妈妈”,她却再也睁不开那双装满无限母爱的眼睛。
  接下来的日子,是我生命中的至暗时刻。我以悲伤为石、眼泪为浆,在自己的周围砌起一道守孝墙。不接触红色,不看娱乐节目,不听音乐,不苟言笑。沉湎于失母的哀伤之中,放任着自己的悲痛,不去节哀,不去保重,任由自己在极度悲伤的情绪中自由坠落。
  我会抱着妈妈的遗物哭到胸口针扎般的痛。几个孩子中,我与妈妈住在一起的时间最长,我的家里到处都有她的印迹。枣木擀面杖是妈妈给的,挖饺子馅的竹板是妈妈刻的,坏了的笊篱柄是妈妈修的,针线笸箩里的物品是妈妈整理的,窗台上的花草是妈妈栽种的,老公的鞋垫是妈妈一针一针纳的,女儿搭脚的小被子是妈妈一线一线缝的……一切的一切都能让我想起妈妈那双柔若无骨、滑如绸缎却又勤劳无比的手,想起妈妈那张善良、慈祥却又坚韧、端庄的脸庞,想起她因腰椎间盘突出而稍显弯曲却又极力上挺的腰身,更让我想起和妈妈一起做家务时一幕幕温馨、幸福的场景。
  大二那年初夏,爸爸走了,我没能见他最后一面。整个暑假,我几乎浸泡在泪水里,痛苦自不必说。可是,我毕竟还有亲爱的妈妈。而今,妈妈也走了……我悲痛欲绝。我无法想象,此后的岁月,如一株无根的飘蓬,在浩瀚的尘世间游荡,会是怎样的孤苦、孤独;无法想象,此后余生,再也听不到暖到血脉深处那“孩子”的呼唤声,会是怎样的悲哀、凄凉。我甚至无数次想:要不就跟着妈妈去吧!然而,我的女儿怎么办?我因失母痛不欲生,生命之花尚未怒放的女儿如若没了母亲,又该是多么恐慌和可怜?还有我的爱人,那个生活中把我视作最大依赖的“大男孩”,会不会短时间内慌了手脚?
  整日沉溺于悲伤,我体味了什么叫“心碎”。三个月后,我出问题了。
  我眼前的天空是灰暗的,白天黑夜,常常会因莫名的惊悸而心跳加快、坐立不安、寝食难安,有时还会有一种濒死感。待在屋里常觉得异常憋闷,会有跑出屋外的冲动。庆幸的是我清楚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也明白它的来龙去脉,还知道如果不及时干预,我也许会因极度悲伤而出现更严重的精神问题。
  怎么办?那种惊悸感、濒死感让我感受到无以言状的痛苦。我明白,要解决自己的心理问题,首先需要确定向生还是趋死。这个时候,我想到妈妈会希望我怎么做。于是,陡然想起她生前无数次对我说过的话:“我是熟透的瓜了,哪天要是突然走了,哭两声就行了,别太难过,别哭坏了身子。我还能老不走?你看哪个人会永远都有妈?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人一辈儿一辈儿的都这样”。
  妈妈希望我别太难过!妈妈希望我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也就是说如果我太难过,如果我不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是没有听妈妈的话!那一刻,我泪雨滂沱。哽咽中我大声地说道:“妈妈,我听你的话!我好好地活!”
  接下来,我开始了积极主动的求治。我求助的第一个人是我的爱人,我把自己的状况说给他听,听完后他爱怜又不无担心地看着我问道;“需要我怎么做?”“多陪伴!”我幽幽地看着他。“好!”他回答得很坚定。
  爱人的工作很忙,很少请假,但是为了陪我,那段日子他频繁地请假。他开车拉我绕着济南市到处跑。哪里的隧道开通了,咱们去看看;哪里建了个高层建筑,咱们去参观参观。喜欢交友的他,原本每星期在家吃不了两顿晚饭,但那段日子,他天天回家陪我就餐。不能陪我的时间,会不断发来微信问候。他本来是个粗线条的人,但那段时光让我重新认识了他。
  我求助的第二个人是我学心理学的朋友。我一改几个月来的“锁心”状态,敞开心扉向她倾诉。旁观者清,让她帮我确诊,我们一起探讨解决方案。
  我求助的最后一个人也是最关键的一个人便是我自己。在治疗心理问题时有一条铁律,那就是患者自身必须有强烈的求治欲,必须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方案。正所谓对于瘫倒在地的人,只有他自己想站起来,才会急切地寻求救助,才会急切地抓住伸向他的援助之手,他也才有可能最终真正地站起来。
  每天我都在做着积极的心理暗示,关于生死的辩证关系,关于亲情的深刻解读,关于乐观与健康的关系……我希望自己能从认知上开始转变,先让自己的意念摆脱那片沼泽地。
  终于,我从那片悲苦的沼泽地中挣扎了出来,我也终于明白对逝去的父母最好的守孝是让自己健康、平安地活着;对妈妈最好的怀念就是牢记她关于做人的谆谆教诲,就是继承她关于做事的优良品质。人生代代无穷已,唯有传承能永恒。
永不消逝的友情
  我一贯相信缘分。“百年修得同船渡”,茫茫人海,两个人能擦肩而过,已是难得;如若成为朋友、邻居,该是多珍贵的修行换来的。
  自我大学毕业工作的第一天起,邱老师一家就成了我的邻居。从住17平方米平房时的一墙之隔,到住楼房时一院之中两楼相望,再到调房后的同层对门,两家越处越近,情分也越来越深。
  邱老师的儿子学习上有啥解决不了的,就会端着书本来我家,我和我爱人必会群策群力“传道解惑”。至于邱老师对我家的帮助,我似乎找不出一个准确的词汇来表达。
  邱老师是名副其实的能工巧匠,电工、水暖工、车工、木工、油漆工行行精通,设计、画图、施工、预算样样在行。我曾想,如果不是“文革”耽误,如果不是父亲去世后家里生活所迫他不得不早早到工厂做工,喜欢学习、善于钻研的邱老师,一定会成为一名出类拔萃的高级工程师,没准还能成为一名“大国工匠”。
  有这样一位邻居,居家过日子所有的维修活儿都不在话下。电路出问题了,找邱老师;暖气漏水了,找邱老师;管道阀门坏了,找邱老师;书柜加高需要设计,找邱老师……甚至于我结婚时的家具都是邱老师一刷子、一刷子油漆出来的。不仅对我家,宿舍院里,同事家里,谁家有了维修的难题,也常常会找邱老师,而他总是第一时间前往援助。
  然而,人生无常,这样一位聪慧贤达的邻居,这样一位乐于助人的挚友,却患上了重病。虽经多方治疗,努力抗争,但还是英年早逝。
  闻知消息的那一天,正在厨房做饭的我失声痛哭。我分明还能听到楼梯间他习惯性的一声咳嗽,分明看到他挺拔、高大、俊朗的身影在宿舍院里走着,分明感觉到他质朴、敦厚、正直、坚毅的人品修为还在温暖着我。但是,斯人已去!
  很长一段时间,我和爱人常常遗憾在邱老师最后的日子里,没能到青岛去看望他;也常常自责在他去青岛养病的日子里,没能经常与他保持电话联系。可是,我们真的没有想到那年4月在楼下的告别竟是永别;毕竟离开还不足四个月,我们真的以为奇迹会在这个好人身上发生;我们相信他还会回来,还会经常彼此串门,经常一起说笑。毕竟曾是单位篮球主力的他,一向身体健硕;毕竟他还未满60岁。可邱老师真的走了,永远走了!
  我们又能做什么?沉溺于遗憾与自责中不愿自拔?今年元旦之后,我们去探望邱老师的爱人,看着大姐消瘦的面容,我在想:能为她做点啥,也许就是对邱老师最好的怀念。
  这两段经历让我明白了“节哀顺变”的深刻涵义和真正用意,也让我实践了心理咨询中常常讲的一个道理:面临困扰,要么改变现状,要么接纳现实;否则,只能将自己陷入负面情绪的漩涡而导致心理问题。
  落花,飞絮,清雨。那缤纷的落英,许是逝者一年一度对生者的探望;那翩跹的柳絮,许是生者寄给逝者无尽的思念;而那淅沥的清雨,该是天上人间永不消逝的浓情良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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