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抗疫,又如何重启经济,美国各州政府与联邦政府之间的政策分歧日益加大。13日,美国东、西海岸共有10个州组建“抗疫联盟”,要“踢开联邦搞防疫”。美国历史上每次发生重大危机时,总伴随着州权与联邦权之争,而且每次都是联邦胜出,这一次会成为例外甚至转折点吗?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　王昱

踢开联邦搞抗疫?
　　目睹了联邦政府糟糕的抗疫举措之后,一场似乎要“分裂美国”的运动在猝然爆发。
　　13日,华盛顿州和加利福尼亚州的政府网站共同宣布,华盛顿、加利福尼亚和俄勒冈三州达成旨在重启经济并遏制疫情的《西部州条约》(Western　States　Pact)。三州的共同声明指出,疫情“已经伤害了各州之间的相互联系”,但接下来几周这一形势“将发生逆转”,三个州将“密切合作,以确保新冠病毒永远不会在我们的社区出现大规模传播”。
　　值得注意的是,加利福尼亚、俄勒冈和华盛顿三个州包含了美国本土(不含阿拉斯加和夏威夷州)的整条西海岸,囊括了整个美国西海岸工业带,目前这些州均由民主党人担任州长。
　　无独有偶,同样是在13日,位于东海岸、美国疫情最严重的纽约州州长科莫宣布,他正与邻近的马萨诸塞、新泽西、康涅狄格、特拉华、宾夕法尼亚和罗得岛等六个州的州长合作建立“多州委员会”(Multi　State　Council),共同商讨有关重新开放企业和学校的“区域协调计划”。“多州委员会”所包含的七个州位于美国东北部,几乎囊括了美国经济的东北工业带,其中大部分州也都在民主党手中。
　　《西部州条约》对事不对人,“多州委员会”则直接将矛头指向特朗普。科莫14日在接受采访时直言:“东海岸各州是美国疫情的重灾区,重中之重的又是纽约。联邦政府方面并没有明确的救助计划,所以纽约州愿意与其他六个州联手制定应对计划,逐渐减轻疫情对经济及社会的影响。”
　　对此,好斗的特朗普不甘示弱,在社交媒体“推特”上回击称:“科莫每天甚至每小时都在打电话要物资,缺这缺那的。准备病床、购买呼吸机都应该是各州自己的责任,但我都帮他搞定了。现在他却要搞‘独立’!不准!”
　　就在东、西海岸十州准备单干之前,似乎已获知消息的特朗普13日还特地强调,在疫情之下“总统的权力大于一切”,声称总统有“绝对权力”决定何时重启经济,而不是各州州长。针对这一言论,科莫的回应是:“我不同意特朗普的言论,我们只有选出来的总统,美国没有国王。”
　　其实,相较纽约州,经济相对独立的加利福尼亚州在此次疫情中的“单干倾向”似乎更重一些。该州民主党籍州长纽瑟姆日前公开表示,疫情期间加州没有获得联邦什么“值得一提”的帮助,目前取得的成绩都是加州民众努力的结果,“在疫情面前,加州只接受科学的指导”。
　　一场对抗特朗普的“反叛”在美国东、西海岸同时打响,而特朗普撂下话:“告诉你们,《叛舰喋血记》是我最爱的电影之一。偶尔看一场兵变是令人兴奋的事情,特别是当兵变者很需要领导援助的时候。”
特朗普不停扩权?
　　美国《华尔街日报》15日将“反叛”风波比喻为“总统与州长在抢夺经济重启的按钮”。这家美国媒体指出,在过去,何时解除紧急状态,恢复经济运作,这个权力一直属于州政府。无论是2005年的卡特里娜飓风事件,还是2009年的甲型H1N1流感期间,联邦政府都没有出手干预州政府何时解除紧急状态,特朗普此次宣称他有权决定各州是否以及何时复工,对总统权力来说是一种僭越。
　　换言之,至少在《华尔街日报》看来,美国东、西海岸各州组成“抗疫联盟”,只是在保障自身权力,算不上“反叛”,反倒是特朗普试图利用疫情给自己扩权,他那句“总统有绝对权力”简直是赤裸裸的“扩权宣言”。
　　特朗普政府虽然可能存在抗疫不力的问题,但美国联邦权力借疫情确实达到了史无前例的高度。美国本来是一个州权与联邦权相互独立的国家,州权甚至占过上风,美国宪法明确规定,“本宪法没有授予合众国的,也没有明令禁止各州行使的权力,皆由各州保留,或由人民行使”。也就是说,“法无规定即州权”。在公共卫生、工厂复工这种事情上,州长本来就不需要听从总统的行政命令,同样市长也不需要听从州长的行政命令,因为他们的权力都来自于选民,这是典型的底层驱动型社会的逻辑。
　　特朗普借由“紧急状态”试图收缴这些权力,按照1976年的《美国全国紧急状态法》,这时的总统将拥有136项平时不具有的权力,可以直接指挥和调用整个国家的任何资源,这时各州行政长官都要听从总统的命令,直到紧急状态取消。
　　由于“紧急状态”对总统来说实在太好用了,根据美国国会研究处今年3月23日更新的《国家紧急权力》报告,自《美国全国紧急状态法》颁布以来,美国历届总统共宣布了57次国家紧急状态,平均每年约1.3次。特朗普无疑是最喜欢使用这项权力的人,在任期还有将近1年时,已经使用了8次(不包括本次),年均约2.7次,其中部分紧急状态目前还有效,特朗普由此获得的“临时权力”还没还回去——或者压根就没打算还。
　　特朗普对“紧急状态”中总统权力的应用已突破了反对他的“深蓝州”所能容忍的极限,他不仅要插手疫情管控,还要直接干预各州的经济活动甚至福利待遇。现在,特朗普还打算在发给美国公民的每张疫情补贴支票上加印自己的签名。
　　套用普林斯顿大学教授金姆·莱恩的话说,《美国全国紧急状态法》在总统手中就像是一个开关,每摁一次就会拥有新的权力。而因为疫情,特朗普又狠狠地摁了一次“权力开关”,十个州“闹独立”充其量只能算是对他的一点反弹。
危机让美国愈挫愈勇?
　　历史上美国几乎每经历一次危机,州权都会收缩一次,联邦权会扩张一次。
　　美国立国之初,各州的权力本来是很大的,甚至可以自行独立,但这种状态很快因为一场危机而被改变。林肯当选总统后,南方有七个州宣布行使宪法授予的“独立权”,组建“美利坚邦联”,南北战争由此爆发。结果,北方不仅在战场上打败了南方,还在法庭上判定南方的“独立”违宪,联邦最高法院明确宣布,各州的联合是永久的、不可撤销的。美国各州的“独立权”被剥夺。
　　南北战争后,各州在经济、教育、卫生、福利等方面依然可以自行其是,但1929年美国遭遇大萧条,全美四分之一的人口失业,新上台的罗斯福总统发誓不惜一切手段振兴经济。在强大的民意支持之下,罗斯福通过《全国工业复兴法》《农业调整法》《联邦紧急救济法》等一系列法案,收缴了各州的经济、福利等多项权力,州权被再度削弱。
　　二战后,一场新危机又给了美国的州权一次打击。在1957年阿肯色州的小石城事件中,时任总统艾森豪威尔以替黑人争取民权为契机,宣布州国民警卫队联邦化,并派空降兵到阿肯色州强制执行法庭判决。州权在这场危机中被进一步削弱,不仅丧失了国民警卫队的指挥权,甚至还向联邦法院让渡了司法权。
　　回顾历史,那种幻想危机会让美国“分裂”甚至“解体”的说辞是找不到根据的。美国人平时确实强调个体权力和州权的“独立性”,但在危机时刻,他们并不介意上缴这些权力,哪怕现在十个州对他们不喜欢的特朗普政府“抗命”,选择的依然是“抱团取暖”,这在过去是不常见的,反而体现了美国各州对更强有力的联邦政府的需求。
　　所以,此次十州“反叛”风波,其实是一场美国州权与联邦权的又一次抗衡。过去屡战屡胜的联邦权这次会落败吗?若如此,那还真有可能成为美国史无前例的大转折；若不然,美国或将迎来新一轮权力整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