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文学大师的一次“相遇”

——读彼得·汉德克《直到白昼将你们分离》

齐鲁晚报     2020年04月30日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 黄体军   

  在最新出版的《世界文学》2020年第2期上,刊发了201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彼得·汉德克的独幕剧《直到白昼将你们分离或一个关于光线的问题:独白》,这是彼得·汉德克对196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贝克特的独幕剧《克拉普的最后一盘录音带》的“一记回声”。换一种说法,可以看成是他对贝克特的致敬之作,也是两个文学大师之间的一次相遇和对话。

她和他
  他是《克拉普的最后一盘录音带》中的我,克拉普,舞台上唯一的演员,又是《直到白昼将你们分离》中的你,被观察者;她呢,是《克拉普的最后一盘录音带》中的那个她,一个“无名的女人”,又是《直到白昼将你们分离》中的我,一个苏醒了的观察者。通过她和他的相遇,彼得·汉德克和贝克特就存在问题进行了一次对话。
  贝克特的所有作品牢牢关注的是人存在的本质特征。不同的是,1952年出版的让他享誉世界的代表作《等待戈多》,写的是人的日常存在的无聊状况以及希冀未来有所变化的等待。
  而《克拉普的最后一盘录音带》则将目光转向了人的存在的另外一极,即生命的昨天,以三十九岁那年作为回忆的支点,试图寻找生活中值得记忆的时光。于是,克拉普找到一盘录音带,听着录音带回忆起了那个“三月的夜晚”,他和她,在一片湖水上,在一个平底船上,在香蒲丛中的漂流。这一情景也再次出现在《直到白昼将你们分离》中。
  “或许我的大好年华永远逝去了。当时还有一丝幸福的机会。但我不愿意重温那岁月。”《克拉普的最后一盘录音带》呈现的一个悖论是,时间流逝变成回忆,回忆似乎是美好的,但现实却不堪忍受。生命存在的状态就是如此悲哀而荒诞!经由这种看似否定的过程,人们获得了一种净化和肯定——黑暗可以证明白昼的光辉,阴影的中心恰恰反映了光源,它的名字叫同情和博爱。
  在《直到白昼将你们分离》中,彼得·汉德克从“她者”的视角,对于《克拉普的最后一盘录音带》中提到的那个“三月的夜晚”,重新作了一次回顾。在克拉普的回忆中,那个夜晚是一个“无名的夜晚”,“她”是一个“无名的女人”。而在《直到白昼将你们分离》中,“她”成了克拉普的一个观察者,对于克拉普的存在和她自身的存在作了一次“回应”。
  她由客体变成了主体,她不再是被动地被克拉普的沉默和回忆控制的物,而是苏醒过来的主体,带着某种抗争走向思考:她和他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你的沉默唤醒了我,它把我带向了理性。”
  结果她发现,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在自己周围建立了一座只属于自己的庙宇,在自己周围开辟出一片无法逾越的真空地带。因而她认为,在他的回忆中,他的叹息,他的思想,他的注视,和她没有关系。他没有能力和别人相处,只有独处时他才能回到他的本性。而当他独处时,她实际上是一个没有生命热度的空壳。他从娘肚子里到出生后一直是一个孤儿。在他的世界里,他是声响,而她只是回音。这就是《直到白昼将你们分离》中的她,观察到的《克拉普的最后一盘录音带》中的他和她的存在状态及相互关系。通过这种观察,她似乎从他的漠视中解放出来找到了自己的存在。
反戏剧
  《直到白昼将你们分离》也是两位大师之间关于戏剧观的一次惺惺相惜的对话。两人都是伟大的戏剧革新者。
  且看:舞台上只有一桌一人,一束追光打在桌子四周,克拉普,一位疲惫不堪的老人,在光亮与黑暗之间来回徘徊,他操纵着录音机中自己的声音并与之对话,这构成了《克拉普的最后一盘录音带》的整个戏剧动作。
  我们知道,贝克特有四大戏剧代表作:《等待戈多》《终局》《克拉普的最后一盘录音带》和《开心的日子》。其中《克拉普的最后一盘录音带》出版于1958年,这是他1945年定居巴黎改用法语写作后,第一次重新用母语写作。远离故国爱尔兰,母亲去世,让贝克特深感世事沧桑,岁月无常,《克拉普的最后一盘录音带》带有一定的自传色彩。生活中的贝克特越来越像一个隐者;在戏剧创作上,他越来越崇尚简洁的风格,舞台上的一切走向极简,发展到了只有一两个人物,甚至没有人物的程度,似乎只有声音在诉说,只有几个简单的动作在活动,舞台仿佛回到了戏剧文本本身。
  无独有偶,相对于重人物塑造、重故事情节、重戏剧冲突的传统戏剧,彼得·汉德克的戏剧也走上了一条与贝克特相同的“反戏剧”路线。他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发表的三部“说戏剧”代表作《自我控诉》、《骂观众》和《卡斯帕》,都是没有情节、角色和布景的表演,戏剧仿佛由此回到了语言本身。
  我赞同汉德克所言,“《克拉普的最后一盘录音带》作为戏剧或许彰显了戏剧的终结点或者终点站。”“贝克特凭借此剧实现了完美的简化,一种戏剧的必然的简化。”同时我也认为,《直到白昼将你们分离》同样是一次富于创新的戏剧简洁化探索,“不可能再有更多的简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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