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17年没拿死刑犯开过刀的美国联邦司法机构,最近突然接连处死了两名死刑犯,并马上将处死第三个。特朗普政府这个周处死的死刑犯,已经追平美国联邦层面过去30年处死犯人的总和。
　　在联邦层面恢复执行死刑,是美国现任总统特朗普自上台以来就着力推动的一项司法改革。而在这项改革背后,美国死刑的现状如何?又是什么让特朗普不顾自由派的反对,一意推动联邦层面恢复执行死刑呢?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　
记者　王昱

喊不喊冤都得死
　　“我没有(杀人)!我这一生犯过许多错,但我不是杀人犯。你们正在杀死一个无辜的人!”当地时间7月14日上午,在美国印第安纳州的一所监狱里,当丹尼尔·路易斯·李被绑在死刑注射台上,被问及有什么遗言时,他这样喊道。
　　他是美国联邦政府近17年来处死的首个死刑犯。在过去,这样的“临刑喊冤”也许会救下他一命,但这一次,注射针依然将致命的戊巴比妥推入了他的血管。
　　其实丹尼尔早该死了,现年47岁的他被认为是一名白人至上主义者。1996年,他冲进阿肯色州一个少数族裔的三口之家中,与同伙对这一家三口进行了长时间的折磨、虐待,并最终将三人逐一杀害,其中还包括一名8岁的女孩。这一惨案在美国引起轰动,联邦法院最终判处丹尼尔死刑,而他的一名同伙则被判终身监禁,不得假释。
　　然而,丹尼尔的死刑执行之路却离奇地漫长。虽然目前美国联邦层面、军队层面以及28个州都保留了死刑,但能不能判死刑是一回事,能不能执行死刑却是另一回事。据美国死刑信息中心网站的数据,在联邦层面,自2003年对绑架、强奸、杀害一名19岁士兵的路易斯执行过注射死刑后,已有17年未曾执行过死刑。即便从1988年算起,美国联邦政府在截至2019年的31年内,也只执行过3次死刑。
　　在美国,联邦层面的死刑执行令必须由司法部签发,司法部长则由总统任命并向后者负责。所以,死刑的执行与否其实是总统说了算的。由于左翼自由派废死意愿强烈,民主党总统一般都主张废除死刑,像上一任总统奥巴马上任时就曾承诺不会让司法部签发死刑执行令。而一般的共和党总统为了避免引发争议,也会有意避开这个敏感话题,这就导致了美国联邦甚至各州政府面对死刑犯越来越挥不动刀,即便已成铁案的死刑犯们,也会在律师的指导下找各种理由打官司,以推迟甚至逃脱死刑。
　　比如在今年6月,得克萨斯州原本打算对一个名叫罗宾·古特雷斯的死刑犯处以死刑,该犯人早在1998年就被判处死刑。但临刑前,古特雷斯提了自己的最后要求,他要求带一名牧师进入死刑室。根据该州监狱系统的相关法律,只有监狱工作人员和保安人员才能进入死刑室。如果答应古特雷斯的要求,会触犯监狱相关法律,而不答应又涉嫌侵犯他的信仰自由,这怎么办?得克萨斯州研究了半天,最终决定为这事儿再打一场官司,古特雷斯的死刑又被无限期推迟了。
　　类似的死刑犯找各种奇葩理由“赖着不死”的情况在美国很多。所以,像前述丹尼尔的“刑前喊冤”,原本是有望帮助他再苟且偷生一段时间的。但他的“不幸”是,他碰上了特朗普推动的一场司法改革。
注射针背后的政治战
　　特朗普与大多数美国共和党总统的最大区别,就是他几乎从不屑于与民主党就一些敏感社会问题进行妥协。像死刑执行问题,同为共和党的小布什总统虽然名义上支持死刑,但实际操作中却通过任命废死派的司法部长等方式将死刑执行束之高阁。而特朗普在上台前,就经常批判“软弱”的奥巴马让太多死刑犯苟活。
　　他说的也是实话。据统计,在丹尼尔执行死刑前,美国联邦层面已经积压了63名犯人等待执行死刑,而全美则有高达2620名犯人等待执行死刑。
　　于是,特朗普上台后,一直致力于在联邦层面重启死刑执行。
　　2019年7月,美国司法部宣布,将重新开始对联邦死刑犯执行死刑。此消息一出,立即遭到了美国许多人权组织的强烈反对,尤其是民主党所控制的人权团体,抗议之声尤为强烈。在美国当下的政治环境下,死刑能不能在特朗普任期内恢复执行,俨然成了两党今年选战中争夺的又一大议题。
　　在此背景下,被率先拿来开刀的丹尼尔·李案也是一波三折,民主党拉来了该案受害者的亲人,借他们之口表示希望推迟执行死刑。受害者家属甚至联名提出上诉,称如今正处于疫情大流行期间,去死刑执行现场将非常冒险,因此要求推迟执行死刑。受害者的母亲、现年81岁的厄尔琳·皮特森明确反对执行死刑,称她的女儿不会希望有人因为她而死去。这位母亲希望丹尼尔·李和他的同伙一样,都被判处终身监禁。
　　就在执行死刑前的几个小时,包括丹尼尔·李在内的几名死刑犯在律师授意下提出了紧急申诉,认为注射戊巴比妥执行死刑违反了他们的宪法权利,因为他们认为注射死刑这种国际公认最人道的死刑方式是一种“残酷和不同寻常的惩罚”。
　　美国华盛顿特区上诉法院联邦法官塔尼娅·库特坎随即做出裁定,认为根据美国联邦宪法第八修正案,通过注射戊巴比妥来执行死刑是违宪的,要求推迟执行。
　　但由于特朗普上台后通过对联邦最高法院大法官的任命权完成了对最高法院的改造,目前,联邦最高法院中保守派相对自由派刚好处于5:4的相对优势。于是,当地时间14日凌晨,美国联邦最高法院9名大法官以5人赞成、4人反对的结果裁定,驳回了库特坎的裁定,认为注射戊巴比妥并不违宪,可以继续执行死刑。
　　耐人寻味的是,接到最高法院判令后,印第安纳州监狱的执行人员立即动手,仅半小时后就把丹尼尔·李送上了黄泉路。
　　对这场拖了20多年的死刑案件突然如此迅速地被执行,丹尼尔·李的律师感到异常愤怒,他声称丹尼尔·李是“美国政治斗争的牺牲品”,称这一幕是“美国司法的耻辱”,“更为可耻的是,政府最终在犹豫中、在整个国家都在睡眠中的深夜里执行了死刑。我们希望,全国人民在醒来后都会和我们一样愤怒。”
　　美国司法部长威廉·巴尔却针锋相对,他称对丹尼尔·李执行死刑是“正义”:“今天,李终于罪有应得。美国人民谨慎做出了选择,允许对那些极端罪行实施死刑。今天,正义得到伸张。”
算不算“乱世用重典”?
　　其实,丹尼尔·李在黄泉路上是不愁没伴的,由于“注射死刑违宪”这最后一个司法障碍被扫清,在他死后,又有两名死囚犯已经或将被执行死刑:
　　当地时间7月15日,韦斯利·伊拉·普基被执行死刑。他2003年被指控对一名16岁女孩实施强奸、谋杀、分尸和弃尸。此外,他还曾用锤子杀害了一名80岁的老妇人。
　　当地时间7月17日,达斯汀·李·霍根也将走上刑场,他2004年被指控枪杀5人,其中多数为未成年女孩。截至发稿时,我们尚看不到废死派将其救下来的可能性。
　　也就是说,特朗普治下这一周内美国联邦政府的死刑执行量,已经赶上了过去30年的纪录。而据可靠消息,在年底本届任期结束前,美国联邦政府还将加速更多死刑的执行。
　　特朗普为什么急于推动死刑执行?实际上,在表面“政治战”的背后,这似乎也反映了美国左右翼之间治国理念的区别。
　　虽然慎用死刑如今已经是全球共识,但彻底废除死刑并不是一种从美国原生的理论,而是来自于二战后的欧洲。美国国内受清教传统的影响,大多数民众对死刑持支持态度,他们把死刑定义为因果报应,即《旧约》中的“以眼还眼”,认为死刑可以唤起人们对上帝的敬畏。据盖洛普民调显示,美国至今仍约有7成民众是死刑的支持者。
　　在具体应用层面,美国的保守派甚至相信更残酷的死刑才对维护社会治安有用,比如很多州在不久之前还流行使用电椅这种残酷的执行方式。比如1997年,佛罗里达州的杀人犯佩德罗·梅迪纳在被执行电椅死刑时发生事故,犯人被整个烧焦后才最终死亡,场面相当残忍。但该州司法部部长鲍勃·巴特沃斯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想作恶的人,奉劝你们最好别在佛罗里达惹事,搞不好下次我们的电椅又出事故了。”
　　但在上世纪70年代,受欧洲国家废除死刑思潮的影响,美国国内的自由派也开始主张废除死刑。美国最高法院1972年曾废除了联邦和州级别的死刑,取消所有死刑判决,但随后遭到了反对；1976年,最高法院又恢复了一部分州的死刑。1988年,联邦层面的死刑也被恢复。
　　不过,如前所述,联邦政府在恢复死刑后直到去年也只处死了3名囚犯。这种低效率引发了特朗普所代表的美国保守派的不满。特朗普在多个场合批判称欧洲的“司法理想主义”不适用于美国,他还一再提醒民众,美国在历史上就是一个有死刑传统的国家,这种刑罚保障了美国的治安。在美国左右翼日渐分裂,社会稳定逐渐失衡的当下,不得不说,他的理论在美国保守派当中有着相当的市场。死刑执行的恢复,将成为他在即将到来的大选中争取保守派民意的一张有力的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