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北考古记》中文译本首次问世

“欧洲汉学泰斗”沙畹的中国之行

齐鲁晚报     2020年07月18日
  1907年,河南巩义宋仁宗永昭陵,在中国考察途中的沙畹
  《华北考古记》 [法]埃玛纽埃尔-爱德华·沙畹 著 袁俊生 译 中国画报出版社
  泰山、曲阜、开封、巩县、洛阳、登封……1907年,在中国北方地区,一个法国人花了7个月时间,翻山越岭考察文物古迹。他就是沙畹,被誉为“欧洲汉学泰斗”。回国后,沙畹将此行的文字、图片编纂成了四本书,即《华北考古记》,收录海量的拓片、照片、铭文造像记,成为一座汉学研究宝库。近日,《华北考古记》中文译本首次问世,一代大师在百年后带给人们无数惊喜。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 张九龙

法国汉学掌门人
到中国考察数月

  毕业于巴黎高等师范学院的沙畹,是第一个翻译《史记》的西方人,是第一个提出“海上丝绸之路”概念的人,也是第一个真正实地考察中国的法国汉学家。正因为如此,王国维称赞沙畹“为其他西方学者之所不及”。
  汉学是外国学者研究中国的学科,19世纪的法国是国际汉学重镇。法兰西学院的汉学讲座可以称作是国际汉学的祖庭,从1893年开始,沙畹成为该讲座的第四任主持者,当时他只有28岁。
  来自荷兰、俄国、瑞士、德国的学生投师其门下,学成后散居世界各地,大多成为汉学研究的权威学者。其中,包括敦煌学泰斗伯希和、“古代中国史的奇才”马伯乐等。
  沙畹之前,法国汉学研究已有数十年积淀。然而,几代学者从来没有真正踏上过中国土地,研究汉学只能是隔靴搔痒。而在1900年时,欧洲各国的亚洲探险正如火如荼地进行,法国已经落后于多国。
  情况必须改变了。1907年3月27日,沙畹离开巴黎,前往中国。他乘火车穿越欧洲大陆,经西伯利亚大铁路进入中国,于4月14日抵达奉天(今辽宁沈阳),由此揭开在华考古的序幕。他的此次考察,得到了法国教育部、法兰西铭文与美文学院、法兰西远东学院的资助,被寄予厚望。
  到达奉天后,沙畹在那里一直住到22日。其间,他参观了沈阳故宫,意外得到保存在此的60多面金属镜子模具,后来带回了法国。如今,这些文物保存在法国吉美博物馆。他还参观了清太宗皇太极、清太祖努尔哈赤的陵墓。
  从4月23日到5月14日,沙畹从奉天出发,一直向东前进,走到鸭绿江右岸。他详细研究了鸭绿江上洞沟一处5世纪的碑铭,后来撰写论文发表于《亚细亚学报》。在鸭绿江畔,沙畹探访了位于那里的高句丽古代皇宫、一处重要的墓葬和上乘寺城墙。
  返程时泛舟而下,沙畹沿鸭绿江抵达丹东,然后乘坐日本小火车回到沈阳,这条路线是日俄战争期间修建的。此后,沙畹从东北前往北京,在那里与圣彼得堡大学学者阿列克谢耶夫碰头。
  5月29日,人员和物资补充齐备后,沙畹的考察团从北京出发,经由京杭大运河从天津到德州,然后转乘马车到达济南府。从北到南穿越山东省的途中,他们参观了孝堂山、灵岩寺、泰山、孔庙、孟子故里、嘉祥武氏祠等古迹。
  之后,考察团自东向西跨越河南省,途经开封府和河南府,然后继续向西到达西安府,经三天路程到乾州(今陕西乾县)。这是沙畹考察的最西端,随后便掉头返程。
  他横渡黄河到达韩城,据沙畹称,此前没有任何欧洲探险家曾记载过这条路线。在山西省,沙畹参观了太原府、五台山和云冈石窟,最后返回北京。1908年2月5日,沙畹返回巴黎。
  这条路线的制定,出自科学的考古学安排,涉及东北、华北、西北,可以说囊括了中国北方地区的古迹精华。
两次登临泰山考察
留下近800页著作

  沙畹当初在翻译《史记》法语本时,选择《史记·封禅书》作为突破口。封禅是中国历史上的特殊制度,发生在泰山,因此沙畹对泰山产生了浓厚兴趣。
  1891年1月24日,沙畹首次登临泰山。此后又于1907年6月17日至25日赴泰安考察,登临泰山。两次泰山之行,沙畹都对泰山风俗信仰、名胜古迹进行了细致调查,收集了很多地方文献,第二次登山时还拍摄了大量照片。
  阿列克谢耶夫陪同沙畹参加了1907年的泰山考察之旅。阿列克谢耶夫曾在巴黎跟随沙畹学习汉学,是俄罗斯著名的汉学家,在俄国汉学界享有“阿翰林”的美誉。他在《1907年中国之行》中,详细记叙了这次泰山之行。
  1907年6月16日,为寻找古籍里记述的蒙元时期碑文,沙畹和阿列克谢耶夫首先来到了长清灵岩寺,拓制了元代碑碣。6月18日,他们考察了泰安城里的岱庙、财神庙、关帝庙。在岱庙,碑碣、岱庙大殿的壁画、温凉玉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
  6月19日至20日,他们用两天时间登上了泰山。沿途众多的庙宇、庙宇中多得难以胜数的神灵、众多的刻石碑碣、乞讨的乞丐,都成为他们理解中国文化、认识中国宗教的难忘体验。
  6月22日,他们参观了万寿宫、私塾和美国人开办的医院。6月23日,在供奉佛祖母亲的小庙孔雀庵里,修行的尼姑引起了他们的注意。6月24日,上了蒿里山,参观了净心寺、普照寺。6月25日,离开泰安赴曲阜。
  将近10天时间里,沙畹搜集了清代《岱览》《泰山志》《泰安县志》《泰山道里记》等泰山地方文献,至今完整保存在法国远东学院图书室。他亲自拓制和购买了一批碑刻资料,拍摄了许多记述泰山文物古迹的照片,可谓收获满满。
  回国后,沙畹便致力于泰山的案头研究工作,并于1910年在法国出版了学术专著《泰山》。该书是国际汉学界首部全面系统研究泰山信仰文化的学术著作,原著将近800页,很多内容甚至是中国学者没有记录或重视的。比如沙畹在谈蒿里山神祠时,特别载录了七十二司的奇偶数排列,对研究泰山民俗学十分有用。
  此书出版后,引起了中外研究泰山文化的学者的关注,并于1941年在中国北京再版。该书曾被摘译成英文、德文、瑞典文、西班牙文和日文等不同语种,一度成为外国人来华游览泰山的导游资料。
实地科学考察取证
拍摄龙门云冈影像

  沙畹1907年的来华考察之旅,对沿途石窟、寺庙、石刻等遗迹做了详细记录和研究。石窟包括山西大同云冈石窟、河南洛阳龙门石窟、河南巩县石窟、山东长清孝堂山石窟等。寺庙涉及山东长清灵岩寺、河南开封大相国寺、河南洛阳白马寺、陕西西安清真寺、山西五台山寺庙等。石刻包括山东、河南等地的多处佛教造像碑和摩崖造像。
  沙畹将上述考古活动以文字、图片形式编纂成《华北考古记》。该书自1907年出版至今,已超过一个世纪,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西方还是中国的学者,只要从事中国古代艺术、雕塑、佛教、考古、历史等方面的研究,无不涉及此书,足见其业界地位。
  《华北考古记》一书的最大特点,是通过现代考古技术进行考察、取证,从中国传统古籍文献中获取资料,再通过西方学术论证分析方法,探取其文化内核,这在当时是全新的尝试。
  虽然沙畹是外国人,但是在著书过程中,使用了大量中文古籍文献作为参考与佐证,学科涉及金石、历史、宗教、建筑等诸多领域。其深厚的汉学功底,直到今天仍令人叹服。
  在《华北考古记》中,沙畹用了浓重笔墨介绍和研究山东嘉祥武氏祠。武氏祠是东汉晚期武氏家族墓地上的石构祠堂装饰建筑,包括武荣、武梁、武班、武开明四个石室的四十余块画像石,和一对石狮、一对石阙、五块石碑,统称“武氏墓群石刻”。
  这座看似不起眼的石头小屋,被誉为“汉代历史的百科全书”,有学者曾评价:“《史记》里面的内容,基本上全都能在武氏祠的汉碑上找到。”
  最精妙的是里面的画像石,既有孝子烈女、忠臣义士、孔门弟子的画像,也有三皇五帝、大禹、夏桀等古代帝王图。西安黄帝陵的黄帝像,就是从此处拓印的,就连中小学教科书中的大禹像、荆轲刺秦王像等,也出自嘉祥武氏祠。
  古老的画像石虽然精美,但是很难让人看得懂。对此,沙畹结合中国古籍文献,对画像石进行了全面解读。这些解读文字,为原本黑乎乎的拓片赋予了生命力,每个人物、每辆马车、每个场景都活灵活现,跃然纸上。
  正是沙畹不遗余力地推介,嘉祥武氏祠走上了世界艺术史的舞台,成为全球关于东方艺术的重要话题,活跃了百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甚至将其与埃及金字塔、古希腊瓶画并称为“世界三绝”。
  沙畹对石窟也格外偏爱,大同云冈石窟、洛阳龙门石窟、巩县石窟寺、济南千佛山等,都引发了他浓厚的兴趣。其中,研究最深入的要数龙门石窟。每一处洞穴、每一座建筑、每一尊佛像、每一处石龛,沙畹丈其体、溯其源、读其意、留其像,这些成果都保存在了《华北考古记》中。
  龙门石窟现存1300多个石窟、97000余尊佛像。百年来,受疯狂盗凿、自然风化、修路破坏等因素影响,从最大高达17.14米的卢舍那大佛,到最小仅有2厘米的佛造像,没有一个是完整的。而《华北考古记》里的那些珍贵照片,成了学术研究、文物追索的依据。
  沙畹之后,欧洲的汉学大师分为巴黎派与瑞典派。瑞典派的台柱子非高本汉莫属,他的学术渊源师承沙畹;巴黎派有三大门生,伯希和、马伯乐、葛兰言,都是沙畹的亲传弟子。受沙畹影响,均重视来华考察,维系与中国学界的联系。
  1911年,沙畹阅读罗振玉的著作,注意到中国发现了甲骨文。在他的点拨下,学生伯希和沿着该方向继续研究,使甲骨学成为国际汉学的新领域,并延续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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