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铭记的事物无法摧毁

齐鲁晚报     2020年08月29日
  《微弱但不可摧毁的事物》 胡少卿 著 上海三联书店
  □鸿安

  胡少卿首先是一个诗歌研究者,在他的论文中我见过这些名字:杜甫,李商隐,李贺,黄庭坚,海子,顾城,里尔克,米沃什,索德格朗,荷尔德林,史蒂文斯……这个序列很长,足以照耀一个诗人的阅读史。但在他新近面世的诗歌自选集《微弱但不可摧毁的事物》中,阅读者很少看见这些名字。如同父亲之名终于从镜像背后成为消融在血液深处的某种象征一样,这是一个诗人渐渐走向成熟的标志。
  这部诗集是袖珍本的,从1998年到2019年绵延二十余年的诗歌基本以五年为一个区间,分为四辑:“庞大固埃”“恨铁成钢”“明神”“坐一个敬亭山和我”。
  在“庞大固埃”阶段,年轻的诗人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打量万物,鱼腥和蚂蚁均被留意,乡村像酒旗一样在记忆里猎猎作声,“暮色苍茫中捡韭菜的孩子”留下背影。充斥在“恨铁成钢”里的则是一明一暗的色彩,青年的激情在中年将至时渐自黯淡,但那道时刻凝视尺寸灵台的目光依然在召唤“孔雀敞开内脏”的坦荡时刻。2004到2009年的选诗中,作为乡村事物,在一个大雨天,只有那株“真诚而热烈的栀子花”被唤醒过,“大人小孩都喜欢把栀子花别在扣眼里”,唯有回忆是真正浪漫的,往事似乎被封锁在栀子的清香里,这只钥匙突如其来,何其亲切又何其渺茫,抵达那里的路径自然不复存在,但这正是那种微弱而不可摧毁的事物,记忆会以灵机一动的方式为它授记。反过来问:我们如何摧毁一株栀子花?可被铭记的事物是无法被摧毁的。
  在胡少卿的诗行所透露出来的回忆里,“故园”真像一个斟满清水的旧坛子。唯有它保留了某种失传的“寂静”,人在这种“寂静”里一不小心就老了,父亲像送走神灵一样祭拜一条闯入屋里的蛇,麦田和稻田像是从不爽约的契约,竹林的雾锁住一个神秘的异方世界,樱桃园里性感的樱桃事实上全是殷红的馈赠,鸣蝉鸣到只留下一个“透明的蝉蜕”,扣眼里的栀子花使走过溪流的人意态轩昂……这样一个“故园”正在流失,对于作者而言,“北京是一片浮土”,自己在21世纪是“没有故乡的人”。诗歌在记忆和现实的枢纽间留下一个证据,那个连日积水而无人过问的旧坛子用自己的魂魄挖出“最深的噩梦”,它在诗行里带着青苔色的面孔不断闪现。
  善于提纯的诗眼在“明神”这一阶段更为明净,瓷器是泥土的凤凰,酒是植物的火焰,一杯茶可以浇灌古老的肺腑,清晨在马路上遇到升起的音乐,鸟鸣的简明和肆意令人艳羡……胡少卿在某些时刻俨然《五灯会元》里的禅师,当然,虚无依然埋伏在某个雨天伺机而出,但“又一次点亮台灯”时(和台灯相伴的夜晚在这本诗集里反复出现),诗人发现,“我正在经历的生活/就是我唯一的生活”。这真是令人惊喜的句子,热爱生活的起点百转千折事实上不过简单如此。
  “谁呵谁/在虚空中来/携带一枝兰花”。诗歌是神秘的,不同的诗人在不同的时代会写下同一首诗。一旦成为诗人,我们就和亘古所有的诗人同时经营同一片花园。所以,来吧,和李白先生一起,“坐一个敬亭山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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