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读书记

齐鲁晚报     2020年12月09日
  □安宁

  很多年以前,读小学的时候,我最怕村里的孔老师,她好像总也不老,教完了父亲那一茬人,又教我这一茬。村子里好多人都是她的学生,她因此便有了某种资格,家长将孩子交给她的时候,都要特意叮嘱一句:不听话,您就好好打!孔老师那桃木棍做的小教鞭敲得黑板震天响,她的嗓门比雷声大。哪个家长要是敢说她教训得不对,在村子里就别想做人了。大人们都说,小孩子不打不成器,孔老师打得好!当然,大部分时候孔老师也只是吓唬我们一下。
  我知道,盼着结束上学的日子是盼不到头的。孔老师是全能的,她能教一到五年级,批改一屋子学生的作业。有时候我们一年级和三年级在一起上课,每个年级占一排桌椅,密密麻麻的,倒也挺热闹。
  冬天的时候就更热闹了。孔老师规定,每两个人值日一天。值日这一天,我会和同学阿秀早早地起床,从家里带玉蜀黍棒,赶到滴水成冰的教室里,哆哆嗦嗦地划着火柴,将烂树叶子、朽木棍子、玉蜀黍棒先点燃了,再慢慢地朝炉子里放炭。也不知我和阿秀到底是谁更笨一些,每次跟她合作,都得点个三四次,将教室里弄得乌烟瘴气的,才能将炉火给旺旺地撩拨起来。
  趁着同学和孔老师还没有来,阿秀瞅瞅四周,神秘兮兮地从兜里掏出一个地瓜来,放在炉子底下,用落下来的炭火碎末来烤地瓜。我闻着那渐渐开始冒出的香气,有些后悔自己没从家里带花生或者粉皮来烤着吃。
  我们两个人还围着炉火,边烤手边唠起嗑来,内容从烤地瓜到煮的地瓜干,再到豆扁子咸糊涂,还有家里腌的咸菜疙瘩,就连煳锅的时候锅底上的干疙疤也好好地描述了一番。最后两个人说得有些困了,便趴在桌子上睡过去了。
  等我们醒来的时候,孔老师的教鞭已经恶狠狠地敲了过来。我忽然间想起地瓜来,却并没有寻到那浓郁的香甜味。等到快要下早自习的时候,才从阿秀传过来的纸条上得知,那可怜的地瓜,已经被孔老师给扔到冰天雪地里去了。
  好在早自习时间并不太长,老和尚念经一样摇头晃脑地读完了课文,我们便排着队唱着歌回家去吃早饭。我在路上跟阿秀探讨,那个地瓜会不会被孔老师给拾回教室去,重新烤烤吃了呢?阿秀刚要说话,前面的领头羊大队长便来吼我们:走齐了!唱响亮一点!我只好忍饥挨饿,继续高声歌唱。不过,这样的“酷刑”,等一拐过冲着学校的大道,便再也没用了。我和阿秀率先冲出队伍,奔回家去。
  母亲早就在村口等着我了。她见我一副饿虎扑羊的模样,便训我:读书如果跟吃饭似的这么有能耐,我将来也能跟你享福了!我心里想,等我像村子里的三祥一样当了工人,一定让你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不过那事想来太遥远了,什么时候能够摆脱孔老师的教鞭还不一定呢,母亲想让我当工人,也想得忒前程远大了点儿。
  早晨的烦恼,不到晚上便烟消云散了。下午五点去上晚自习的时候,我和阿秀都从家里带着煤油灯。我多长了个心眼,从家里大瓮里抓了一把黄豆放兜里藏着。
  等晚自习上到一片灯火通明,孔老师也有些被煤油灯给熏得鼻孔透不过气来,微醺着脑袋去了办公室喝水,我们便开始肆无忌惮起来。我取出早就洗干净的放清凉油的小瓶盖,那瓶盖上拧了一道铁丝。我将几粒黄豆放到瓶盖里,然后便老头钓鱼一样,悠闲自在地持着那铁丝,在煤油灯上晃来晃去地烤着。
  烤料豆的当然不只是我一个人,于是教室里便充溢了浓浓的豆子或者玉米的香味。阿秀凑过脑袋来,咽了几口唾液,问我:啥时候能熟呢?千万别再被孔老师给没收了。我白她一眼:不能说点吉利话吗?
  那料豆当然最后还是烤熟了的,我们的晚自习便上得有滋有味。吃完了料豆,自习也就结束了。阿秀早就将挖来的朽木分给我一块,她还很贴心地在上面抹了一层蜡烛油。于是,放学的路上,我们便寻到了另外一种乐趣。一路上那黑幽幽的麦田,也不再那么可怕。一群人举着火苗很旺的朽木,唱着歌回家去。
  这一簇微弱却又温暖的火,燃烧了很多很多年,从童年一直到我离开小小的村庄,定居千里之外的城市,它都从未熄灭,犹如天上永恒的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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