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回家路

齐鲁晚报     2020年12月14日
  □冯连伟
  
  我十几岁外出求学,回想那时每周要赶回家拿饭。每次都是饥肠辘辘往回赶,进门就喊娘,放下书包就吃。一顿狼吞虎咽让娘心疼得要命。每次带上几十张煎饼离家时,娘都会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两元钱,塞到我手里,嘱咐了又嘱咐:吃饱别饿着,慢慢走别摔着,有事给娘捎个话……我骑着车走了,带着娘的牵挂和期望。走出很远,回头总看到娘站在风中的身影。
  此后考上了大学,又回到家乡的县城上班,看着城市彻夜不灭的灯光,遥望家乡,心潮澎湃,每天似乎都听到娘的呼唤。故乡的路上,每周都有我携妻带子回家探望娘的脚印。每次回家,第一眼看到的,都是年迈的老娘坐在门前等我的渴盼眼神和见到我时的欣喜。所以,无论是春暖花开还是雪花纷纷,回家的路都是幸福的路,快乐的路。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五年前六月初的一场大病让娘离开了家乡的老宅,医院的病房成了娘的新家,那个痴坐门前盼儿归的情景成为我梦中的幻影,娘已经很难再像健康时那样重复着每天的故事。
  如果娘不生病,每到冬天便盼望着“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的冬日雪景,但娘生病的那年冬天的一场大雪让我刻骨铭心。那日室外积雪盈尺,北风劲吹,室内病床上的老娘张着嘴大喘不止。医生连发病危通知,让我们做好准备,随时迎接最坏的结局。
  大姐二姐哭得像泪人一般,医生给娘不断加大药量,可娘的病情并未减轻。医生一句“我们尽力,你们尽孝”让我们心如刀割。我的老娘,你的生命之路真的走到尽头了吗?
  当医生说可以随时把病人拉回老家的时候,姐姐们在病房里收拾着娘住院以来的衣物,外面雪花如席天寒地冻。大姐说:“小三,回老家一趟,给咱娘做做回去的准备吧。”
  我看一眼躺在病床上的老娘,含泪离开病房,迎着狂风暴雪踏上了回老家的路。
  走在回家的路上,风雪茫茫,看着窗外稀少的行人和冰雪覆盖的树木,思绪万千。想起庄子的那句话:“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反思自己,整天忙于工作,忙于自己的小家,又拿出了多少时间陪伴老娘呢?母亲一生为儿女忙碌,不辞辛劳,无怨无悔,而今娘如燃尽的蜡烛,油尽灯枯,有苦有泪再也不能给娘倾诉,再也享受不到她那双布满皱纹的双手抚摸带来的幸福,再也不会听到娘絮絮叨叨拉不完的家常。
  洁白的雪花一阵一阵地撒落下来,大地渐渐泛白,而我的心却更加凄凉落寞。已近知天命的我,几十年来回家的路走了何止几千趟,这次风雪回家路却截然不同,心里始终相伴的是对病中老娘极度的牵挂和满心难抑的悲伤。
  回想我14岁那年在城里读书,期末考试结束饥肠辘辘回到宿舍的时候,翻了翻盛饭的纸箱,只剩下半个煎饼,心中又酸又痛,特别想母亲,想那远在60里之外的家。那天的雪下得特别大,我在同学们的劝阻声中踏上回家的路时,地上的积雪已有几寸厚。不知摔了多少跟头,我终于回到了思念的家。当我到家的时候,娘一下子就把我揽到了怀里,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儿啊,这么大的雪,这么远的路,你这么个小人儿,你是怎么回来的啊?”
  几十年过去了,娘的问话还响在我的耳边。那时的我是幸福的,因为家里有我亲爱的父母,有疼爱我的兄弟姐妹,有我睡过的床,吃饭的碗,有我的温暖,我的希望,我的根……
  可这次我回家却听不到娘的呼喊了。推开家门,院内的积雪已一尺多深,满院漂白,两只看家狗听到开门声踏着积雪跑过来又叫又跳。想起刘长卿的:“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我虽然不是夜归人,但此时却是独归人,孤独,伤悲,心痛。
  家还是那个家,但却没有了娘在家时的欢乐和温馨,寒风中只有几只冻得瑟瑟发抖的麻雀在院内悲鸣。我多么想娘看到顶风冒雪回家的我,大声地喊我一声乳名,可这已经成为一种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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