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记

齐鲁晚报     2020年12月23日
  入冬,再健走公园,已觉寒风侵衣入骨,不得不将自己裹成面包,腰腿僵直如棍,打弯儿都难。就连手机电量也嗖嗖下掉,点亮红线。冷,愈甚。冬,深了。
  昔日绚烂的秋叶铺满树下,在风中凌乱。几朵小得可怜的格桑、月季,做着生命最后的绽放。鸟散了,不知迁向南方的哪处寻暖。虫也开始冬眠,躲在某个角落呼呼大睡。萧索之中,一丛干枝上挂满的红果,惹了我的眼。一对一对,红中透亮,这是啥果?万能的手机APP告诉我,这是“忍冬”。忍冬,多么坚强而有诗意的名字。冬来,它落掉粉白柔嫩的花朵,换了一种更红艳、更高冷的姿态,诉说着生命的美好。冬,不可抗拒,但能“忍”便有光彩,有希望。
  公园外便是菜市场,忙于生计的摊主拉了拉满是尘土、污渍的衣襟,抖抖地与顾客搭话:这白萝卜,没用化肥,你就吃去吧,保你这个冬天不用医生开药方。做鸡蛋灌饼的大婶话不多,摊饼、灌蛋、翻烙、卷菜,一气呵成,递给瑟瑟发抖的上学娃,接着摊下一个。天虽冷,可口中的哈气、早点的热气火热着每个冬晨。
  傍晚,街灯已亮起,雾气很重,似要落雪。快递小哥一个电话,把我拽出了暖气房。在昏暗的胡同口,望见了快递小车。一个孤独的黑影正蹲在地上,左手晃着手电筒,划拉包裹,右手举着手机,高声有些颤抖却很礼貌地说着:哥,有你快递,来取下吧,我在胡同口。天冷,出门记得加件衣服!我疾步上前,匆匆取了买给妻子的暖宝离开,只想少耽误他一会儿。此刻,正是晚饭时间。
  乡下打工的儿时玩伴虎子,草草吃罢饭,便早早钻入被窝。他说:几个工友聊天聊得没话可聊了,又冷得够呛,只能躺下看手机。我关切地附和:可不是嘛。他发来撇嘴的表情:躺下都一个多小时了,脚还是冰凉的。这几天都是天一亮就开始粉刷墙体,只想早些干完,想家了。我心疼地“嗯”了一声,说:早点睡吧,明儿还得早起。其实,此时我正奔走在寒风中,急着到单位加班,是否又要通宵?谁知道呢。
  似乎在如此寒冷的冬季,我们才会更接近生命的底色,从而对人生有着更透彻的领悟。生命美好与否,取决于以什么样的态度去迎接生活。细细想来,忍冬不仅需要满腔热情去努力,更需要一点闲情去消遣。有张有弛,有紧有慢,有忙有闲,忍冬也便忍出了情调与乐趣。
  节奏慢下来的冬季,最宜静享。室外寒风凛冽,吹得到处吱吱乱响,长了翅膀的纸片、塑料袋竟然飞到了我家十四楼窗外。管你外界如何纷乱,我自安于一隅。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诗集,静坐在阳光里,读着林徽因的《静坐》:“冬有冬的来意,寒冷像花,花有花香,冬有回忆一把……就是那样地像待客人说话,我在静沉中默啜着茶。”不由起身,放一段音乐,沏一杯红茶,乐音与茶香袅袅中,将一个个相框仔细地擦了又擦,如在回忆中走了一遭,遇到曾经的自己。
  冬愈冷,情愈暖。一次家宴,就是一场聚会。灶上砂锅里慢煨的鸡汤香气四溢,几个小炒、几盘水饺、几碗清粥、几杯水酒,一家数口或再加三五好友,围坐在昏黄的灯光下大快朵颐,相谈甚欢,不知不觉间竟忘了时间。岁寒,唯有美食与真情不可辜负。
  画家老树立冬后画了一幅画:牛与草。我不解其意,但附的小诗颇有意思:“冬季已经到来,心中特别纠结,不知走向火锅,还是逃往旷野。”我嘿嘿一乐,不必纠结,哪种选择都是忍冬最佳攻略。哪怕只是揣着手,闭了眼,靠着墙根晒会儿太阳,也是忍冬的一种悠闲心境。
  冬,的确是个让人五味杂陈的季节。回到乡下,最怕已步入生命之冬的母亲念叨谁家老人没有挨过这个冬天,走了;当然也最喜母亲在炉边烤了甜糯的红薯给我,烫得我直叫唤,然后偎在老人跟前剥花生,待来年开春趁一场春雨降临时种在地里。
  天再冷,我也未停健行的脚步。再访那一丛忍冬,有的虽已干瘪枯瘦,却依然红艳惹眼,活成了严冬里一道靓丽的风景,在寒风中、冬雪中静待春醒时分。忍冬,有无奈,也有欢喜;有忙碌,亦有清欢。不管怎样,用心用力用情忍过这一季山寒水冷、长夜漫漫,便又是一季春暖花开、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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