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视北京的“成长史”

齐鲁晚报     2021年07月10日
  《北京传》 邱华栋 著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禾刀

  一千个观众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在每座城市生活的居民心目中,都有一部属于自己的城市传记。
  国内近年来兴起的城市传记非虚构写作,据说直接或间接源自彼得·阿克罗伊德的《伦敦传》,《北京传》作者邱华栋亦不否认自己的这一创作动机。此前读过叶兆言的《南京传》和叶曙明的《广州传》,两部传记作者都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并长期致力于城市历史相关写作,说城市一砖一瓦早就融入个人血液亦不为过。
  自1992年毕业后来到北京,邱华栋便在这座城市深深扎下了根,对这座城市特别痴迷。邱华栋眼里的北京,历史的幽径一一镌刻在城市的空间构筑物上,所以他说,“我心目中的《北京传》,还有一个副题‘时空中的人与万物’”。本书中,邱华栋从北京街头大名鼎鼎的“中国尊”建筑出发,钩沉历史,回到房山区“北京人”的挖掘现场,然后沿着燕国都城蓟,再从春秋战国一路到金元明清,再到近现代以来的巨大变化,特别是在改革开放年代里的世界大都市的形成,以及当下,北京城市副中心和雄安新区的建设,都是北京作为世界大都市的传奇般的扩写。这一雄伟的历史进程和时间的铸造,使北京成为了人类的建筑杰作。
  所有的城市记忆,都是无数个人命运交集的结晶。邱华栋说,“城市本身就是一个生命体,人创造了城市,但城市自己也不断地生长,这座城市的生命比一个人的生命长很多,人是城市的过客,但人可以改变城市的空间,构成新的关于城市的记忆”。
  北京是六朝古都(后燕、辽、金、元、明、清),特别是自辽代之后,北京迅速成为政治权力中心,虽历经战乱,但及至今日北京仍旧遗留许多历史古迹。“北京三千年的城邑史(从公元1046年算起),八百多年的首都史(从建立金中都的公元1153年算起)”,如果从城邑史看,北京走向政治中心的这一角色发展,至少经历了三千年。按照邱华栋的说法,至少经历了一百代人。每代人有每代人的时代叙事,所有人的叙事叠加在一座城市,从另一个方面也可以看成是城市是曾在这座城市生活过所有人叙事的结晶。值得一提的是,历史的结晶并非千篇一律,尤其是北京这座逐渐转身为政治中心的城市,日渐呈现出政治和民间叙事两条相对清晰的时空主线。
  筑城,是每个时代的使命。建筑是城市的根。古罗马的城邦文化发展,首先源自人们的自发筑城活动。北京城建史历经了蓟、燕上都、秦汉广阳郡、唐幽州城、辽南京城、金中都、元大都、明北平府和北京、清京师、民国北平特别市、新中国首都北京等各个历史时期。
  综观北京筑城史,至少包括两大方面,一是百姓为了解决日常遮风避雨的生计问题,这就是民居。另一个则是抵御外侵,所以就有了城墙,再就是供权力中枢运作的建筑群,即宫廷,放在今天的北京则是紫禁城。历史上,中国城郭都有自己的城墙,北京自不例外,何况这里曾是六朝皇帝号令天下的都城。时过经年,北京的城墙大都消失在历史的深处,透过几座残存的箭楼,人们只能遥想当年的壁垒森严。面对紫禁城那高大的城墙,依然能够让人回想起,那里不仅仅是君王听政之所,还是手足相残、无数人头落地的血腥之地。历史上的政治,本就是无数鲜血汇聚成的滔滔大河。
  这也是最容易引人发问之处,即中国政治中心虽然历来偏重北方城市,但以长安、洛阳、开封一带居多,北京之所以后来者居上,到底源自何种力量的推动?
  历史上,中原文化长期受到北方民族的威胁,远离战争前沿理应是最为合理的选择。相较于许多都城,北京并不具备明显的地理优势,所谓的龙脉渲染,只不过是帝王将相的权力意淫罢了。从邱华栋的笔下可以看到,除了燕国因为周的分封别无选择外,北京最先作为都城的是北方民族。相较于契丹、女真人、蒙古等族长期生活在北方的苦寒之地,北京的地理环境似乎更加优越。这也是忽必烈执意拆毁上都宫廷,不惜辛劳迁往大都的原因所在。当然,北方民族立北京为都城还隐藏另一重意义,那就是以此为千秋基业据点,着眼未来继续南下,图谋更多疆土。
  永乐皇帝朱棣是本书重点书写的人物之一。朱棣定都北京是个例外。他迁都的所有由头均无法掩盖自己内心对篡权夺位的不安。回到自己的地盘上,自然更方便掌控局面。
  除了紫禁城,邱华栋还写到了许多建筑,包括卢沟桥的来龙去脉,以及一些寺庙的今昔。民间建筑是北京城邑史绕不开的话题。由于南北力量在北京交汇,民族文化自然在这里得到融合,毕竟每种力量占据这座城市后,无论是北征还是南下,都必须考虑整合力量,特别是“他族”的可能性。
  在这里,邱华栋写到了清代一个有趣的现象。满人按朝廷规定居住于内城,而汉人位再高权再重也只能住在外城,日常偶尔留宿也不允许。汉人梦寐以求有朝一日能住进内城,实现身份升级换代。然而,随着发展,内城空间日益捉襟见肘,满人不得不迁出内城,在外城兴建宅院。这倒有点像钱钟书笔下的《围城》——里面的人想出来,外面的人想进去。
  城市的发展本身就是一种拉锯战。及至今天,许多乡下人仍旧渴望在城市里能有一席之地,而城里人对乡下新鲜空气的羡慕之情溢于言表。各取所需,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历史时期,强力战争扮演了拉锯角色,因之城筑城破城又筑,城郭发展也是一变再变,长城无异于抵御外侵城墙的延伸。
  随着契丹、女真等民族的进入,北京不可避免地会融入更多文化,这些文化有的化成生活习惯,有的又与当地现状发生“化学反应”,终诞生了四合院这样独有的民间建筑名片。四合院里有太多的历史,也诞生了许多故事,倒是觉得这应是本书着重挖掘之处,可惜相关资料淹没于多个章节。
  相比书写南京和广州,北京的难度可能更大。虽然三座城市都很知名,但北京无论是知名度,还是学术研究热度肯定较另两座城市高得多。这意味着,要想把北京这座城市写出新意并不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事实上,许多读者一旦进入到城市传记的阅读体验中,不可避免地会将后来的这些城市传记与《伦敦传》加以对照。尽管每座城市的诞生与发展轨迹不同,城市历史千变万化,但读者还是希望从中收获更特别的阅读体验,要不,我们翻开这些大部头有什么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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