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倚萍

　　对竹久梦二感兴趣,源于对丰子恺的喜爱。丰子恺在留日期间迷上了梦二,受他的启发,形成了日后鲜明的创作风格:寥寥数笔勾勒出的生活场景,富于诗意、打动人心。
　　《竹久梦二的画与诗》是学者陈子善选编的梦二作品集。首章《春之卷》收录的是当年令丰子恺一见倾心的作品。流水般的线条简洁生动,足见人物神韵。寻常的人和事,不是一帧帧定格的相片,能照出微妙的情感,令观者会心。《搂在一起就不会淋湿了》乍看最像丰子恺作品,以孩童为题材,不着眉眼却已点出神情的功力令人赞叹,拙朴的片假名写就的文字如星星点点的雨滴,颇有童趣,隔着书页都能闻得笑语,那是任尔东西南北风都觉快乐的童年。《往日旅馆信一封》以极简的笔墨勾出女子半身像,凝神掩袖、欲语还休,“附有一枝玉兰花”的题词透出岁月的幽香。《结婚前夕——致妹妹》中悉心拣选嫁妆的女子面前寥落的商品和犹疑的姿态、《忘掉吧,忘掉长夜的梦》中附身在破碎信笺中的女子望不到的神情；《旅人之家》中倚门远眺所见的景致,皆在留白中蕴藏故事,观者的想象增添了观画的趣味。梦二笔下的未尽空间不是他设下的谜题,或可视为作者本人时常在进行的小游戏。他怀着诗心生活,一边在挖掘身边的细节,一边也时常脑补。譬如《“不开的窗”》里,梦二注道:“我家窗口对面的窗从未开过,尽管烟囱有烟冒出,等到春天看看。”又自嘲“画蛇添足”——“不开不也可以嘛”。未及春天就搬家的梦二无法解释未开的窗,这一幅炊烟升起的小品,却比明白无误的解释高明有趣多了。画里有人,画外也有人,观者就这样轻松地跟梦二建立了联结。
　　梦二为糊口而作的曲谱封面收录在第二章《小夜曲》中,在东方的诗情中,掺杂了西方小品的用色和构图。更具梦二特色的《宵待草》更进一步,融合了中国画、浮世绘、速写和油画的风格,梦二借此描绘了许多令人难忘的女性。一双双顾盼生辉的眼眸,诉说着各自的情衷:《黑船屋》里怀抱猫咪的温暖和若有所思的寂寞、《等人》的慵懒与矜持、《龟井户》的闲散与俏皮乃至《海角》中手帕隐藏的表情与一览无余的步态,这些情态各异的女性,皆是梦二笔下可堪怜惜者,他捕捉到她们天然的美。《由春到秋》则不满足于刻画这种美本身,美丽的生命继续孕育新生,而不可逆转的衰朽共存于四季的更替中。
　　恐怕正是这种淡淡伤感,让梦二笔下的美多了些层次。和梦二的画一样,梦二的诗也是流畅的、重神韵的,吟咏着生命之美,又怀着些许失落。以《宵待草》为例:“等待　等待/天黑了/人也不来/宵待草的/无奈/今宵/月亮/也不出来”。
　　雪白的颈项,修长的背影,静静的期待,竟在画外有了共鸣。
　　一旦有了共鸣,作品就生出了强大的吸引力。在绘画上,梦二不是科班出身,因为爱好用画笔状心中所感。故而他的作品有不受束缚的真率,总能敏锐触及人物心灵,将之淋漓尽致地表现。而观者的幸运,是被平易的笔触拉进画里,虽是与己无关的故事,却也有为琐事缱绻、为生存奔波、为情爱烦恼的相通。分离聚合,怠惰软弱,人生起落,渐渐地,就在诗情画意中得到了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