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雯

　　三秋过半,露如霜白,暑气渐消,中秋将至。
　　古人过中秋比今人隆重得多。帝王们春祭日,秋祭月,清朝宫廷画家郎世宁所作《雍正十二月行乐图》中,“八月赏月”展示的就是雍正皇帝在圆明园准备祭月仪式的场景。光祭月还不算,上至官员,下至百姓,还要去看望老人,送月饼,送拐杖,以表尊老敬老的中华传统美德。
　　文学造诣冠绝古今的苏东坡,于千年前的中秋月圆之夜,在山东诸城为七年未见的弟弟苏辙写下最好的中秋词《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穿越千年耀烁至今。　
　　童年的故乡,在运河边上。古老的京杭大运河打京城一路向南至杭州,一路上容纳了四方之水,辗转流淌,流入山东济宁微山的地界,过村绕城,从微山湖穿流而过。沿运河两岸,白墙黛瓦依水而筑,青石桥边绿柳夹岸,鹅鸭成群水中畅游,细橹轻摇枕水而眠,岸边洗衣女槌声嘭嘭,三两顽童捕鱼捉虾,处处都是一副水乡小城的模样。
　　运河沿岸,野兔们白天潜伏,吃庄稼地里的黄豆、玉米,然后在夕阳西下、月亮升空时出来活动。中秋节前后,在沙河崖北的运河大堤上,时常会有逮野兔的壮汉,牵狗架鹰溜达着。野兔刚一露头,肩上鹰就像离弦之箭,一翅膀打晕兔子,后面追赶的狗冲过去,一口咬住献给主人。壮汉拿到集上去卖了,买了野兔的人中秋就多了道下酒菜。
　　在济宁,中秋是一年中仅次于春节的隆重节日。这一天,做女婿的都要着月饼、鸡鸭、好酒好烟去看望岳父岳母。酒没有大讲究,烟必定是山东产的“泰山”烟,取其谐音,山东人把老丈人尊称为老泰山。
　　靠水吃水,中秋的饭桌上会有当地特有的吃食儿:紫红色的菱角和刚成熟的地瓜一锅煮了,粉香甜糯,菱角还可以用线串起来做项链、手链。这个时节的田螺经过了六、七月的产仔期,其肉质一年中最为肥美,且不会吃到满嘴的仔。用缝衣针一个个把肉挑出来,再用碱面清洗去腥,各种大料辣椒爆炒。壳薄肉厚的大闸蟹,体壮膏肥,鲜掉牙的小河虾,时不时地蹦出几只,一旁守候的鸡鸭就飞快地抢食。筷子一戳就冒油的微山湖咸鸭蛋,晶莹透亮的松花蛋,通通被切成一朵大花。鲘子、白鲢、黑鱼、鲫鱼、黄颡鱼、鳜鱼,用地锅炖了,锅边贴一圈死面锅饼。最后上一道甜口的莲子汤。吃鱼长大的孩子们极少会被鱼刺卡到,有高手会表演他的绝活——整条小鲫鱼从嘴角左边进去,只看到腮动了几下,接着从右嘴角出来一个完整的鱼骨骼。众人拍掌叫好,趁机又敬了他一杯酒。到了晚上,路上布满了喝得东倒西歪的各家女婿。
　　酒足饭饱,家家把四方桌抬到院子里,点上香,摆上月饼、苹果、酒水,女人们挨个对着月亮磕头许愿,算是祭月了。
　　镀了银水一样的四合院,冷月高挂,孩子们吃着跑着喊着:
　　“八月十五月正圆,月饼石榴敬老天。”
　　“八月十五雁门开,小燕走,大雁来。”
　　“月姥娘,八丈高,骑白马,带洋刀,洋刀快,切白菜,白菜老,切红枣,红枣红,切紫菱,紫菱紫,切麻籽,麻籽麻,切板铡,板铡板,切黑碗,黑碗黑,切粪堆,粪堆臭,切腊肉,腊肉辣,切苦瓜,苦瓜苦,切老虎,老虎一瞪眼,七个碟子八个碗……”
　　一个孩子喊:“不要用手指着月亮,她会割掉你的耳朵。”吓得孩子们赶紧捂耳朵。
　　那年中秋,爸爸去南方出差带回一个金黄的柚子。柚子谐音“游子”“佑子”,南方人把它当为中秋节的供品,家里有几个在外的亲人,就供几个柚子。北方供苹果南方供柚子,都是圆的,都寓意团圆、平安。
　　因为不圆满,才会被短暂的团圆慰藉。因为离别而生的思念,才有对团圆最强烈的执念。河水,轻涛拍岸,月光,温柔恬淡,为在外的游子照亮前路。
　　游子游子,胡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