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李克敬泇河献诗

齐鲁晚报     2021年09月23日
  台儿庄运河故道(孙南邨摄影)。
  □赵瑞峰

  康熙四十六年(1707年)正月,康熙皇帝沿京杭大运河第六次南巡,二月经行山东境内的泇河,途次(旅途中住宿的地方)台儿庄。当时正在滕县任教、年近五旬的峄县人李克敬,连夜收拾行囊,小心带上早已写好的诗稿,马不停蹄地朝台儿庄而来。此行他是想赶早将诗呈献给好像专门为他而停留的康熙皇帝。
  李克敬,光绪三十年《峄县志》有传,然而稍嫌简略;据县志所录李克敬好友唐建中所撰《翰林院编修李克敬墓碑》(以下简称《墓碑》):“公讳克敬,字子凝,号小东,行四……生而颖异,五岁能诵尚书。八岁了五经,十岁能属文赋诗,弱冠已为通儒,补博士弟子员。才满山左,久且满天下……公生于顺治己亥,雍正丁未卒于官,享年六十九岁。”李克敬虽有才如此,但在52岁之前屡试不第,名场坎坷,甚不得意。举业不就,只好和那些科考频遭失败的士人一样,走设帐授徒之路,做了西席先生。李克敬既“才满山左,久且满天下”,因此四方之人慕名争相延聘,徐州、曲阜、滋阳等地都留下他授徒的足迹。他“教人,善于奖诱”,其门下弟子“皆卓有成就,掇巍科,膺禄仕”,但这反过来也加重了他科场失意之感。
  据《峄县志·李克敬传》:“同郡翰林颜光斆(曲阜三颜之一),视学浙江,延之使代衡幕中,所赏拔皆一时之名士。至今两浙户祝颜公称贤学使,克敬左右之力为多。”可见李克敬不仅才华过人,办事能力也不一般,可谓颜的得力助手。至于宾主相得,颜对其倍加器重,那是自然。尽管如此,看其收录在县志写于这一时期的诗歌,那种科考不遂的隐隐心痛和牢骚不平,还是不可抑制地显露出来。
  如果没有康熙皇帝的最后这次南巡,李克敬又无法适逢其会,则其恐怕多半也会跟稍早于他的蒲松龄一样,功名不就,便设帐授徒,间或短暂作人幕席,老则归乡,以著书终其一生。但康熙皇帝的这次南巡,让他得机献诗,从而时来运转。其实在四年前,即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康熙皇帝第四次南巡时,曾驾过泇河,于台儿庄亦作短暂停留。只不过那时李克敬受聘远在外地课徒,无缘献诗,只能在“已是蹉跎过盛年,忍把愁鞭逐日去”的低沉歌吟中等待机会。
  李克敬获悉康熙皇帝南巡将至台儿庄,又熟悉清廷规定——皇帝出巡各地,当地要组织文士硕儒敬献词章,歌功颂德,李克敬心情激动难抑。对欲以“萧然布衣士,一朝动帝王”的他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为此他调动全部的文学才华,闭门构思,精心结撰了《皇雅》和《圣颂》两篇诗,以供呈献。
  《皇雅》共八章六十四句,兹节选其中两章:
  承天抚世,稽古帝王,书契以来,未有穆穆我皇。轶殷越周,流虞漂唐,三后在天,配之弥光。(第一章)
  穆穆我皇,其道配天,蔼蔼如云,奫奫如渊。兆民游之,春草露鲜,洋洋泄泄,不能言其然。(第二章)
  《圣颂》一章四十句:
  皇矣圣帝,亘古一君,治轶顼喾,德迈华勋。乃神乃圣,允武允文,诗成雅颂,笔追典坟。庙算莫遁,威服无垠,极地极天,悉主悉臣。含生之类,莫不荣欣。轸念东国,饥馑荐臻。辍漕赒赈,如救溺焚,三年不赋,以苏斯民。遣吏往脯,尔饥尔呻,还尔井里,勿嗟离群。出之寒谷,煦以阳春,夺诸斯命,赐之形神。富而教之,礼化絪缊,于变无迹,油油其醇。睿虑犹廑,省以时巡,琼哉至德,开辟未闻。欢祝雷动,齐寿苍旻,亿万斯年,沐我皇仁。
  这两篇依古雅颂之体而作的诗思想难免庸俗,却也气格不凡,词采斐然,表现了李克敬的确过人的文学才华。这两篇诗和诗前《南巡雅颂》序收录在《峄阳云门李氏族谱》中。
  李克敬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台儿庄泇河行在,即将两诗献上。关于他呈诗的具体情形,因无文献可征,无从得知;李克敬似亦无诗记之,令人不解。《墓碑》谓:“时献诗赋者六七百人,进呈二十一卷,钦拔(李克敬)第一。”至于这个献诗的结果,李克敬究竟是当天便知还是隔日才知,虽无相关记载,倘依情理推测,也不难知道当为后者。因“时献诗赋者六七百人,进呈二十一卷(约两千余篇)”,即使由皇帝身边掌院学士先自从中筛选评定优秀者,再进呈御览以定甲乙,也断非一日可办。李克敬家在六七十里路之外的峄县坊郭社,回家坐等消息固不无可能。然其急于第一时间欲知晓结果的心理,势不允许他返家,只能就地在台儿庄暂住,静候消息。当时泇河“缘堤列肆”,商贾迤逦,吃住都很方便;风景也不错,“鳞鳞瓦屋俯澄波,画舫楼船络绎过”“一夜渔火,歌声十里”,闲来逛逛,不会有无聊之感。
  李克敬究竟没有白等,“钦拔第一”,这正是他渴望得到的结果。然而,拔得头筹并不等于科考中第,一时也看不出有多大实惠,但能得到皇帝青睐,身价则陡然倍增,一朝名倾天下,朝廷内外一些官员则争相与之交接。其中康熙皇帝近臣文渊阁大学士陈廷敬与其子侍读学士陈壮履“前后遣人迎(李克敬)至泽州(今山西晋城,二陈老家),至属校其文集”。这些官员对后来李克敬的科考获第想来不无影响。
  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李克敬应乡试,一举夺魁。七年后(1715年)已56岁的李克敬赴京,应会试、殿试联捷,馆选翰林院庶吉士。时距李克敬泇河献诗已有八年,康熙皇帝犹记其名,召陛前与之交谈,以此得奉命入值南书房,至此可谓功成名就。此时的李克敬再也不会写那种“金阙既无分,玉京名相望”不无牢骚情绪的诗句。但“初入翰林,名噪甚”“名随之,谤亦随之”,等待他的不免是毁誉交加的宦海生涯。面对互相倾轧的官场险恶,李克敬萌生激流勇退的想法,便以养亲为由,上书辞官,获准。这恐怕是当初泇河献诗和后来官场初得意时的李克敬所不会想到的。至于其后来复出补散馆,授以翰林院编修,编撰国史,已是后话,不再叙述。
  除了这次专门到台儿庄泇河献诗,李克敬此前至少有两次经过台儿庄,一次是为颜光斆延请赴浙做幕僚,自台儿庄登船南下,再次就是结束幕宾生涯沿运河北上返乡在台儿庄舍船上岸。但那只是匆匆过客而已,不会留下特别的印象。不料几年之后的台儿庄之行竟成了决定他人生命运的转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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