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的发展环境和偏远乡村联系到一起,到底能走多远?这个问题,我们或许能从井涵身上找到答案。在山东菏泽郓城县的西北角——地处鄄郓交界的沿黄滩区上,张鲁集镇最偏僻的薛河口小学就设在这里。作为这所援建学校的首批19位教师之一,来自内蒙古呼伦贝尔市的井涵远离故土,来这儿圆教师梦。
　　为什么在这里坚守?井涵回忆起四年前,当时她遭遇车祸腿部受伤,拄着双拐来给学生讲课,等到下课时,生怕其他人碰到老师,全班同学自发在走廊开出一条“路”,一直把她护送回办公室。井涵心想:这里的孩子们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孩子们了。
　　文/片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首席记者　巩悦悦
　
六年坚守>>
援建学校首批19位年轻教师
只有她还愿意留在那儿
　　10月13日,薛河口小学。一堂原本枯燥的数学课,在长着娃娃脸、扎着马尾辫的井涵老师引导下,像被施了魔法:难题被一一化解,课堂变得生动起来。“接下来,我们请八位同学在黑板上做题,哪位同学愿意上来?”井涵话音未落,三四十名小学生齐刷刷举手:老师,叫我、叫我……
　　班里学生大都是留守儿童,他们外出务工的父母做梦也不会想到,会有年轻老师愿意来这穷地方教书。他们更不会想到,村里娃自带课桌上学的情景一去不复返了,孩子们再也不用跑到建在大队部的课堂念书,而是坐进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奔跑在有着大操场和音体美教室的校园里。
　　时间回溯到2015年。经过两年多筹备建设,山东省教育厅驻村“第一书记”筹资两千万援建的薛河口小学,在9月份交付使用。可村民并不买账,不愿意把孩子送到这里。
　　到新学校上学是好事,为啥没人愿意来?原来,周边6个村有三所学校,会识字的就能去当老师。学生如果走了,这些教师自然面临着下岗。家长都持观望态度,没人愿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也就是那一年,郓城县教师招考结束后,张鲁集镇分到了19位年轻老师。为打开薛河口小学的局面,在其他乡村也缺老师的情况下,负责全镇小学教育的张鲁集镇中心学校校长朱道任,硬是把19人全调去薛河口小学,井涵正是其中之一。
　　事实上,从县城到张鲁集镇有四五十里地,从镇上到薛河口小学还要走20里。落后、离家远、交通不便的现实,让不少年轻老师望而却步:开学三四天了,还是迟迟不愿来。因为没有直达学校的公交车,报到当天,井涵从郓城搭车到大潭村,又步行30分钟才来到学校。夜晚躺在床上,环顾着空荡荡的宿舍,井涵想起父母,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那一夜她辗转难眠,第一次萌生了回家乡内蒙古的念头。可是第二天踏上讲台,看到孩子们求知的眼神,听他们叫自己“老师”的时候,井涵心头喷涌出一种责任感,她开始试着留下来。
　　经过数十天东奔西走,全校六个年级总共才招来90个学生。这些孩子的背后,是90个家庭的信任。憋着一股劲儿,19位年轻老师把学生成绩提升至全镇前三,在这片黄河滩区闯出一片天。
　　不再观望,越来越多家长把孩子送到这里。一学期下来,全校学生从90人到200人,如今更是涵盖了周围六个村和鄄城地界总共400多名学生。
　　不过,同一批调来的老师,走了一茬又一茬:多数人考去了乡镇和县里,因为忍受不了薛河口的落后,有的甚至辞职不干了。
　　“我从教三四十年,像井涵这样的年轻老师很少碰到。”朱道任感叹地说,她从遥远的大草原来,一头扎进穷乡僻壤干教育,这一坚守就是六年多。当初分来的19位年轻老师,唯有她还愿意继续留在这儿。
两段往事>>
从内蒙古奔赴
两千公里外的郓城薛河口
　　年纪轻轻,就从2000公里外的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市来到菏泽郓城,井涵的这一选择本就出人意料。然而她接下来的决定更是让人大跌眼镜:不在县城,反倒选择了脱贫前“穷得叮当响”的沿黄滩区。
　　回溯过往,促使井涵下决心报考师范院校的是高中数学老师李红。“以前都是母亲照顾我,升入高中寄宿学校后,时间安排不太合理,成绩下滑比较快。”井涵回忆,当时担任数学老师的班主任李红从没打击过她,而是一直鼓励并关心着自己。
　　得知井涵内向、不善于表达,李红就变着法儿给她创造表现机会,培养她的自信心。比如,大合唱中让“五音不是很全”的井涵领唱；拔河比赛中,让瘦小的井涵当头一个；班级日志工作也交给她完成……
　　李老师的呵护,让井涵铭记在心。“她比较信任我,我就更依赖她。”为了不让李老师失望,井涵冒出一个念头:要把事情做好,尤其是把数学学好。高考结束后,井涵郑重在志愿一栏写下数学教育,想成为跟李红一样的数学老师。
　　如果说李老师启蒙了井涵的教育梦,那么为期三个月的支教,更坚定了她从事乡村教育的信心。
　　2015年临近大学毕业时,井涵所在的内蒙古乌兰察布市的集宁师范学院组织了一次为期三个月的乡村支教活动,身为团支书的她带头报了名。在锡林郭勒盟的一个支教点,因为没有新鲜血液输入,50多岁的老师就算“年轻”的,学校不得不返聘部分退休教师。
　　拎着行李一走进校园,井涵就看到很多学生跑过来。“老师,你是来教我们的吗?”得到肯定答复后,个矮的学生兴奋得蹦蹦跳跳,个高点的学生,主动帮老师搬行李。
　　因为家长几乎都外出务工,孩子们被安排在寄宿小学。上课之余,从早中晚餐到把学生们送回宿舍,井涵和孩子们几乎全天待在一起。那时井涵不过20岁,学生都愿和这个大姐姐唠家常。
　　三个月的支教生活一晃而过。临走那天,井涵没告诉孩子们,但本该上的数学课却没见到老师,孩子们急忙去问班主任,得知真相后,孩子们都哭着追出来。“老师,你还回来看我们吗?”“会回来的……”井涵脸上滚落大颗泪珠。
　　时隔七年,再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井涵又哭到说不出话来。“想起来还是挺难受的。”支教经历给了她最深的触动:突然觉得应该为乡村做点什么,那里的孩子确实更渴望知识。“我是一名共产党员,应该到最需要的地方去,一是能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二来也能做些有意义的事。”因此,大学毕业后,得知菏泽郓城有教师招聘考试,井涵毫不犹豫从两千公里外的呼伦贝尔奔赴而来。
一次意外>>
也曾动摇写过辞职信
被学生感动打消回家念头
　　井涵出生在一个工薪家庭,作为独生女,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2016年春节,因为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在异乡打拼,井涵母亲办理了提前退休手续,来到山东郓城陪伴和照顾女儿。
　　井涵工作的薛河口小学,是张鲁集镇最偏远的一所援建学校。从郓城县城到薛河口小学,单程就接近70里。为了方便上下班,她和同事们拼车前往。即便如此,井涵的家在郓城县城大东边的宋金河畔,想抵达拼车集合点还有半小时路程。
　　2017年冬天的一个清晨,骑车去集合点的井涵母女和迎面而来的机动车相撞,两人都受伤住进医院。“母亲为了挡住我,受伤比较严重。”井涵看到病床上憔悴的妈妈,感觉特别对不住她,“那一刻我动摇了,感觉每天这样上下班太不容易,有点坚持不下去了。”
　　当家人从内蒙古赶来,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母女俩,心疼地哭了,说等她俩养好伤,立马回老家。当时,内蒙古出台了国有企事业单位优才回引计划,井涵完全符合条件,回去就能给安排工作。“还是和家人一起回去吧。”井涵说服着自己,当晚就写好了辞职信。
　　然而,就在她第二天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时,学校领导赶来医院看望,留下了医疗费。跟着来探望的孩子们更是恋恋不舍地哭着说:“老师别走,我们离不开您……”井涵心软了,还没等养好伤,就拄着双拐回到薛河口小学。
　　“老师你没事吧?还疼吗?”平时上课比较调皮的孩子们,一看到井涵拄着双拐来上课,一下子鸦雀无声。最让井涵感动的是下课时的情景。因为拄着拐不方便,全班同学都出来了:只见他们在走廊上开出两条路,生怕其他学生碰到井涵老师,一直把她护送回办公室。
　　回忆起那个课间,井涵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我就觉得更应该为孩子们做点什么,不想再走了。”六年多的乡村教学,时间算不上太长,但往昔的一幕幕,让这位27岁的姑娘又好像经历了很多。
零次午休>>
学生数学成绩全镇第一
支教六年见证了乡村教育发展
　　门庄的张凤蛾告诉记者:“孙子一开始学习不行、不听话,自从井涵当了班主任,他就像变了个人:成绩上来了,也听话了。”鄄城的邵玉田说:“自从井涵带班以来,儿子好多次数学都考了满分。有一次,孩子摔伤了胳膊,放学后井涵把他送到家门口,一有空就来辅导功课,孩子学习一点也没落下。”
　　薛河口小学条件有限,老师们大都挤在一间屋子里办公。分管全校教育教学的薛河口小学业务校长汤占瑞回忆,沿黄滩区的孩子们基础薄弱,井涵很关注后进生,“一个都不放弃”。其实,刚来薛河口小学时,井涵班里有40多名学生,其中二十几人数学经常不及格。而将他们的成绩一点点提到90多分,对井涵而言,是一个日积月累的艰难过程。
　　批改作业的时间留在中午,井涵六年来没有一次午休。“我们班学生比其他班提前半小时进课堂,我会在半小时之内给他们讲错题,如果还是改不过来,会在办公室里一对一讲解,直到孩子们把题目理解透。”
　　井涵发现,如果每道题都做,学生们的学习任务就会很繁重。因此,她开始有意识地挑选、归纳出有用且重要的题型。半夜12点后睡觉,凌晨5点就起床。等到了课上,井涵拿出提前准备好的20道计算题,帮助孩子们把握重难点。井涵教出来的学生,数学成绩在全镇排名第一。分管全镇教学的朱道任校长想把井涵调去张鲁集镇中心学校,但遭到婉拒。井涵坦言,如果中途把这些一手带起来的孩子撂下,终究放不下。
　　不久前,教育部公示“2021年乡村优秀青年教师培养奖励计划人选”,山东共有12位乡村教师入选,其中就有井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