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那只小猫

齐鲁晚报     2022年01月21日
  那只猫,是扎在我心头的一根刺。
  那时我在乡下教书,周围全是庄稼地,老院子房屋破旧,老鼠横行。它们白天明目张胆地乱窜,夜里跳梁啃床,吱吱乱叫。食物衣服经常遭到老鼠们的洗劫。我们买老鼠药、下夹子,什么办法都用了,但无济于事。当老鼠钻进电脑主机,又拉又尿又咬,终于让电脑也瘫痪了时,我不顾爱人的反对,恨恨出门,抱来一只小猫。
  在我和儿子的殷勤照料下,小猫慢慢长大了。我做针线活时,它就蹲在青石台阶上,睁大又黑又亮的圆眼睛,长长的尾巴绕个柔和的半圆,灰色的尾巴尖正好搭在小白爪子上,漂亮文静得像个大家闺秀。
  儿子很爱这只小猫。有时我们给儿子买些好东西,像牛肉干,再三叮嘱他东西很贵,不要浪费,他答应得很好,可转眼间就溜出院子,和小猫藏在那棵大杨树后,人一块,猫一块,悄悄分吃了。我在厨房里做饭,猫在我脚下缠来绕去蹭裤腿。忽然,它闭住嘴,站直身子,伸长脖子,竖起耳朵。我还没反应过来,它蹭地窜出去了。不久,就听见儿子和它说话:“你看你,又到水洼里去了?弄得身上全是泥巴。脏不脏?以后别去了,听话,啊?”满是泥巴的小猫扒住儿子肩头,喵喵叫着进了院子。
  一天中午,我下班回家,儿子迎上来又跳又叫:
  “小猫逮老鼠了!”
  我半信半疑。小猫会逮老鼠了?它才多大啊。看到杨树根下横着的一只小老鼠,我才信了。我们收拾南墙根的一堆杂物,小猫瞪圆眼睛,急急地在周围打转。一只只被拆迁的老鼠,箭头似地窜出来,全被小猫逮住了。儿子不停地跑出院子去,对着胡同口正在织毛衣的邻居们报喜:
  “逮住两只了!”
  “又逮住一只!”
  “又逮住三只!”
  我听着听着,觉得不大对头,赶快把他拉回家,低声斥责:
  “这还是好事吗?你吵吵什么!谁家养这么多老鼠?!让人家笑话咱们啊。”
  小猫会抓老鼠后,我们家确实安静了,干净了。再也看不到被咬烂的食物和器具,半夜里再也听不到烦人的吱吱声了。就连一向对小猫不理不睬的爱人也说:“好,这只小猫不错,真能抓老鼠。”
  小猫带给我们安静和清洁,却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一个春天的夜晚,窗根下传来一声非常难听的猫叫,像小孩子拉长声音哭。我以为小猫受欺负了,立即想冲出去,爱人皱着眉头说:
  “小猫叫春呢。我说不让你们养猫,你们非得养。看,麻烦来了。咱们遭罪没事,连累邻居就不好了,当老师的,谁不希望有安静的睡眠呢?”
  次日一早,前邻就找来了,说被猫搅得一夜未眠。从那以后,我们家,包括四周邻居,通宵达旦地笼罩在猫叫声中。爱人大发雷霆,让把猫扔掉。一开始我坚决不同意,饱受失眠之痛和内疚之苦后,厌恶和憎恨渐渐占了上风……
  儿子明白了小猫面临的噩运,抱着在白天变得格外温顺的猫,满脸忧伤。
  气急败坏的两个成年人,不再给猫提供任何食物。只要看见猫想进门,我们就抓着什么扔什么,飞棒飞石去打。看到我们态度的转变,它又惊讶又害怕,在院子周围的墙上转来转去,悲凉地叫着,不敢下来。有时趁我们不注意,到墙角垃圾桶里抢点吃的,也会遭到我们的赶打。儿子默不作声地跟着,看着,眼里泪光闪烁。
  一个月过去了,猫不再叫了。终于安静了,我们长长松了口气。慢慢地,它在垃圾桶里找点吃的,我们也装看不见了。
  有天夜晚,我独自在院子里闲坐,忽然看到它在墙头上趴着,凝神看树梢头升起来的圆月。冷风倒吹起它长长的毛。我久久地看着它,想起自己曾那样残忍地对待它,不禁流泪了。它低头看看我,轻柔地叫了两声。小猫顺着杨树爬下来,在树根阴影处等了一会儿,发现我没有抓棒子,也没有摸石头,就悄悄走过来,继续蹭我的裤腿。小猫又回到我们的生活中。
  不久,我们接到调令,要搬家进城了。
  我们兴高采烈地整理要带走的物品,连墙上的钉子也没落下。儿子搂着小猫,忐忑不安地问:
  “小猫能跟我们一起走吗?”
  我停下手,有点不好受。爱人哈哈大笑:
  “那怎么可能呢?那么漂亮干净的楼,能养这些脏东西吗?再说,住楼根本没老鼠,要猫有什么用?”
  帮着我们收拾东西的邻居也说:
  “你就是想带也带不走的,狗恋主人猫恋屋。它不会离开的,饿死也不会离开老屋的。”
  一个月后,我和儿子又回老家一次。院子里荒草丛生,屋舍更加破败了。猛然,一个东西从墙头跳下来,在我们裤腿边蹭来蹭去。我低头一看,吃惊地合不拢嘴。原来是那只猫,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记忆中的它毛皮发亮,丰满润泽,举止轻灵。而现在是腿脚蹒跚,骨瘦如柴,身上的毛干枯发涩,都打绺滚毡了。儿子抱住它,泪流满面。
  邻居告诉我们,猫一直守着这个空家。渴了就喝点脏水,饿了就四处寻食。大家看它可怜,经常给它点东西吃。每到黄昏时,猫就趴在那个墙头上,久久地往远处看。我掉下泪来,把猫抱在怀里,对它说:
  “你走吧,找一户疼爱你的人家,走吧。不要再等我们了。我们再也不回来了,别等了。我们对不起你。我们真的不能带你走啊,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在万分难过中,我和儿子又离开了。走的时候是黄昏,小猫还是趴在墙头斜阳里,目送我们远去。
  几周后,邻居打电话告诉我们:小猫死了,死在那个墙头上。
  十年过去了。前天晚上我和儿子外出,一只猫从甬路上跑过,跃上杨树不见了。一米八五的儿子忽然停住脚步,仰头看着枝叶浓密的树冠,喃喃道:
  “猫咪,是你吗?”
  那一瞬间,我怎么哭了?
  (作者:长清区第三初级中学 张培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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