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刚
2021年1月22日,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蒋心焕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这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在我——他曾经指导过的硕士研究生——的内心深处便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冰冷的日子。一年过去了,这种冰冷的感觉不仅没有随着春天与夏天的浸润有所消减,反而随着这个日子的来临变得愈加寒冷。寒冷的日子犹如显影剂,30多年前初识蒋先生的诸多场景,犹如存储于记忆深处的底片,开始变得分明起来。
在考入大学之前,我便给自己描绘了一幅令人炫目的蓝图,那就是要走学术研究之路,将来也能够像历史上诸多先生那样,能够用儒雅的姿态对抗萎靡不振的人生,用灵动的文字自由自在地表达,进而也写出那么几篇能够变成铅字的文章。正是基于这一简单的想法,我进入大学之后便成了爱学习的学生,自然也旁听了高年级的选修课。蒋心焕先生的选修课便是我所旁听的诸多选修课之一。
我与蒋先生初识于1987年。在这一学年下学期,蒋先生开设了一门针对高年级本科生的《中国现代小说史》的选修课,尽管无法选修这门课程,但我出于对知识的渴望,便成了一名旁听生。
蒋心焕先生在选修课上讲解了中国现代小说史的哪些具体内容,在30多年之后的今天,已经无法从记忆深处打捞出任何可以留存下来的碎片了。但是,能够牢牢地镌刻在记忆深处的一个镜头总也无法涂抹掉,那就是在下课之后,在教学三楼的走廊里,我向蒋先生表达了要考他的研究生的想法。蒋先生对此表示赞赏,同时还要我提交一篇论文。我记得那个时候正在关注莫言的《透明的红萝卜》,为此还写了一篇评论习作,我便把这篇关于莫言小说思考的习作交给了蒋先生。时间过了一个周,蒋先生对我的习作给予肯定,认为我的素质不错,希望我积极准备研究生考试。蒋先生的表扬让我在冬日跋涉的漫漫长途上,看到了即将钻出云雾的阳光,一下子使我充满阴霾的人生天空,增添了些许温暖的阳光。正是基于这种机缘巧合,我开始汇入研究生入学考试的大军之中。
作为从农村走进大学的学生,既往的田园生活尽管给了我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长环境,但也难免让自己在迈进大学殿堂之后显现出人生的不足乃至窘迫。这在我第一次去蒋先生家拜访时表现得特别明显。在一位学兄的引领下,我们一起敲开了先生家的大门,开门的是先生的公子。蒋先生外出还未归来,我们便坐在书房等着先生。当时的具体情景已非常模糊,唯有一点记忆犹新:蒋先生家里的沙发。这是一个造型极其简朴的沙发,没有一般沙发的那种奢侈和夸张,两个木头扶手向前稍稍翘起,简单、方正而内敛,恰有一种大气而正直的气节。坐在这样的沙发上,我有一种诚惶诚恐的感觉,禁不住产生了这样的遐想:在这个沙发上,说不准就坐过什么大学者,或者什么大人物,而我们这样的籍籍无名之辈,也坐在一些大人物曾经坐过的沙发上。
在1987年那个出奇寒冷的冬季,即将出列的1988级硕士研究生进入了排列组合的最后阶段,机遇会垂青谁、又会抛弃谁,一切似乎都在未知之中。值得庆幸的是,我终于熬过了那个寒冷的冬季,在次年春暖花开之际,相继接到了研究生复试和录取的通知书。然而,我的许多同学因为应届考生的复试成绩要比往届考生高出35分才算合格的高门槛,而未能考取,一些应届考生尽管笔试第一也未能上合格线,这一限定使不少人的学术梦想最终凝固于寒冷的冰天雪地里,没能迎来梦想如鲜花般自由绽放的春天。
1988年9月,随着新生报到日子的到来,来自全国四面八方的硕士研究生会聚于山师,其中便包括后来的著名学者张清华、杨学民等人。我们这批人由此开启了人生的新历程。
研究生入学之后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导师与研究生互选。缘于我早在考研究生之前便已经向蒋先生表达了自己的心愿,便在师生互选时郑重地写下了“蒋心焕”三个大字,承蒙蒋先生不弃,我便成了他名副其实的研究生。而张清华则成了朱德发的研究生,杨学民也投入蒋先生门下。
研究生学习阶段,研究生与导师的联系比本科生一下子多了起来,这一下子拉近了我与蒋心焕先生的距离,师生情谊逐渐深厚起来。蒋先生虽然是南方人,但他的身高比许多北方人还要高,在我看来,他应该在一米八左右,这也许与我作为学生对老师总是爱戴着仰慕的“眼镜”有关,但客观情况的确如此。能够清晰地显现出蒋心焕先生南方人特征的是两个方面,一是带有南方口音的普通话,二是儒雅、温润、平和、兼容的性情。如果说前者是外在的标志,那么后者则是内在的精神气质。
1991年7月,我在蒋先生的推荐下留校任教,由此我有了更多向先生学习和请教的机会。2002年,蒋先生在为我的一本小册子所作的序中这样写道:“在他攻读硕研的三年期间,我对他有了更多的了解和认识。这是一个把人品和文品、做人和做学问两者相融作为自己追求的有思想有作为的青年。同我前后带的研究生相比较,宗刚身上有两点比较突出。其一,兴趣比较广泛,渴求多方面的知识。他除阅读本专业所要求的中外古今各方面的理论书和作品外,自己还选取中外名家的文化著作和哲学著作,并且把自己研读所得运用于自己的专业中。其二,他信书本,又不唯书本,立足学术,又着眼于实践,逐渐形成了一种以理性观照的顿悟式的思维特点,使其较为熟练地掌握了一种观察和评价人物和事件的全新文化眼光和视角,掌握了一种逻辑严密的思维方法和文章笔法。表现在论文的写作上,不是纯感悟式的,而是力求做到史的学术研究与现实的当代性意义相互融合。我认为,这是一种富有朝气和学术生命力的有效研究方法。”在序言中,蒋先生善于发现学生的长处,并加以概括提升,这对于学术研究上还处于探索期的我而言,其鼓舞作用是毋容置疑的。
蒋先生作为我在学术道路上的引路人,对我在学术研究上由中国近代文学向现代文学转换研究之路起到了导引作用。2002年,我又跟随朱德发先生攻读博士学位,便把学术兴趣逐渐定位于五四文学发生学和20世纪中国文学教育研究;2011年,我走上了《山东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主编的岗位,在编辑工作和学术研究上也算是有了一点进步。但是,我总是无法忘记初识蒋心焕先生的情景——那些划定了自我人生疆域和未来发展方向的诸多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