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春江花月夜》

齐鲁晚报     2022年02月21日
  □段春娟

  喜欢上张若虚那首《春江花月夜》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当时全不知道这是首名诗,“孤篇横绝全唐”,“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何等清丽柔婉,有股淡淡的忧伤和惆怅,当初大概是喜欢上了这种味道。十七八岁,纤细善感,正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记得那时读到好诗好词,都要抄到硬皮本子上,厚厚的一本。
  后来外出上学、毕业、成家,有了女儿清清,十几年的人生,一步紧似一步,环环相扣。该来的都来了,青春也一闪而过。
  像周围若干年轻父母一样,在清清两三岁时,我教她读诗。小孩子读诗多始于绝句,只四句,朗朗上口,相对简单。可我这不着调的脑子,不知动了哪根神经,我教她背《桃夭》《木瓜》《西洲曲》《春江花月夜》,还有现代诗《致橡树》等。小孩子又不会挑剔,来什么接受什么。于是,这些诗,她愣是也能背下来。呵呵,多无辜的孩子呀!
  回老家,父母逗清清玩,让她唱歌、背诗,她竟像唱歌一样,把《春江花月夜》顺口溜了下来。把我父母给震住了,“这一首顶十首也不止。”记得父亲当时这样说过。这一定是我的农民爹妈初次接触这么长的诗,我也相信,这首诗多多少少也给我那略有些文艺的老爹些微情感的触动。
  自那以后,又近二十年过去了。清清已上大学,我不清楚她现在还能不能完整地背下来,是否也和当年的我一样,从中读出些忧伤和苍凉的况味。
  我也发现,以后再回老家,时不时会闪出这首诗的影子。有时会看到爹爹随便抄在纸上的诗中的数句,有一回竟看到他抄的全诗和他的老花镜、小弟给买的《中国通史》,散乱地堆在桌子上。我全然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来的全诗。有时候偶尔听父亲说起他对诗的理解,有时会说挺难背,至今还背不下来。我都报之一笑,笑这位可爱的骨子里有些文艺的乡下老头。
  不想让老人单独过年,春节我们还是回家去,哪怕只有四五天的时间。母亲冬天抻了腰,连给我们晒被子都费劲儿,还得父亲帮忙搭在院子里的拉绳上。父母养的鸡我们吃的吃,带的带,过年这几天就消耗得差不多了。如今在老家,邻居们都不养鸡了,嫌脏嫌累。可父母每年都养,喂鸡简直是我妈的头等大事。他们总说闲着打扑克没意思,不如找点事占着手好。其实我知道,他们是惦记着城里的孩子们,回到家能吃上家养的笨鸡。父母有时开玩笑,我们干点活是防老年痴呆。
  说起老年痴呆这个话题。爹抢着说:“你妈得不了这个病,你妈打电话从来不用翻本子,电话号码都能记住。还跟我争着背《春江花月夜》,背得比我还好,我背不出的她还能接上。”我噗嗤乐了,真不知道我妈还这么能。想想两位老人,平时下地干活,种菜、喂鸡、喂羊,闲了还会去背《春江花月夜》,心头这么安静闲适,其实挺美好的。
  想起这首《春江花月夜》,它陪伴过我的青春、幼时的女儿,如今又陪伴年事已高的爹娘,心里暖暖的。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人生有限,好诗却能穿越千年,就像那枚照彻古今的明月,永远年轻。



上一篇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