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子的故事

齐鲁晚报     2022年04月08日
  □张培芝

  我野外散步,看到一座坝堰。
  坝堰年深月久,石头上苔痕斑斑。石缝间拧出一丛丛细长的枝条,棕红色,很柔软。叶芽还没来得及展开,呈小三角状。这是吃梨儿(当地一种野果),我认得。
  脑海里倏地铺出一片斜坡,紧挨着坑洼不平的土路,明晃晃地晒在阳光下。斜坡上长满吃梨儿,每到春末夏初,就开出细细密密的花。花朵粉白,花蕊淡黄,不丑,挺像李子花。几天后花落了,挂起绿色的小果,硬硬的。果子不熟时真不能吃,又苦又涩,咬一口拉不动舌头;成熟后可就两样了,捏开就是两瓣紫红的果肉,中间粘着一粒黄色硬核,挺像捏开的熟樱桃。眼一瞧,舌下生津;吃一口,甜汁四溅。
  这片吃梨儿从来没有成熟的时候。花开得热闹,坐果也不少,就是没有看到大红大紫的果子现身,连黄皮儿都没有,做事很有些虎头蛇尾的样子。感觉它们就是一直长啊,长啊,长着长着就没有下文了,只剩下满棵卵圆形的铁锈色叶子,落寞地走向深秋。蓬蓬勃勃地长叶,热热闹闹地开花,累累垂垂地坐果,就是没有迎来成熟,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件相当遗憾的事。
  我上学放学,天天都走这条路。果子到底哪去了,始终是个谜。被鸟吃了,自己落了?不知道。可以断定的是,它们没有熟过。或许它们是特殊的品种,只会长叶、开花、结小果?
  走过几十年风雨,现在的我想明白了,那片吃梨儿丛紧靠着路,离村庄也很近,果子可能刚冒黄就被人摘走了。一片野果子,没有人会愿意等到它成熟。谁敢保证大红大紫之后,它们依然属于你?敢不敢下赌注,那得看能否胜券在握。一场等待之后,要是果落他家,多亏得慌呢!这种推断绝不是空穴来风,因为我曾看见过大人掏出一把青皮吃梨儿果,塞给自家孩子打弹弓玩儿。
  吃梨儿是成片生的,算是聚族而居。村南面有座山岗,名曰“卧龙岗”。小时候跟着大人叫,没感觉;现在想来,这名字真是太高大上了,说出来都烫嘴。卧龙岗半沙半土,松软、肥沃、透气儿,简直是吃梨儿的乐园。记不清哪一年的雨季,记不清听了谁的指点,我领着邻居家一群小孩儿,来到卧龙岗找吃梨儿。怎么形容那次找果子之旅呢?一词以蔽之:震撼。黄的、红的、紫的吃梨儿挂满枝头,压得枝子扎进泥水里。你见过鸡刨食儿没有?它要是在沙地上,刨出一粒秕谷就欢欣鼓舞;要是把它放到粮堆上,它会把粮食粒儿刨得四处飞溅,专挑最好最饱满的吃。现在我们就像站在粮堆上的一群鸡。平时揪枝翻叶,找出一棵吃梨儿就奔走相告;现在满眼是吃梨儿,我们挑花眼了。摘了红的扔黄的,摘了紫的扔红的。最后剩下被踩倒的吃梨儿棵,满地红红黄黄的果子,只提着满满一袋子紫果凯旋。真是暴殄天物,罪过啊罪过。
  还有一个和吃梨儿有关的故事,是前街汤婶儿讲的。一个夏季的雨后,她在这边地里干活,刘叔在那边地里干活。汤婶眼尖,看到地边坝堰根儿有一大丛吃梨儿,铁锈色的叶片间,数不清的紫红点若隐若现。她断定刘叔没看见,因为这片吃梨儿棵挺隐秘,被矮树丛挡着。汤婶儿就故意磨磨蹭蹭地干活。刘叔呢,一边和她说话,一边也不紧不慢地干。汤婶儿盼着刘叔早走,可刘叔中了邪似的,就是不走。后来汤婶儿想起快放学的孩子,实在耗不下去了,就孤注一掷,冲着那片吃梨儿丛冲去。没想到刘叔跑得比她还快。两人冲到那片吃梨儿棵前,啥话也不说,连叶加果地捋起来。等把最后一颗果子薅下,两人笑得蹲在地上。原来他们都看到了那片紫红的果子,都盼着对方先走,自己好平心静气地独吞。
  “那时摘几粒熟透的野果,可是一件发财的事。摘下来自己舍不得吃,装在口袋里,回家给孩子几颗,给老人几颗。老人舍不得吃,就再塞给孩子。孩子就会拿着果子跑出家门,叼在嘴边,馋小伙伴们的口水去了。几粒野果,一家人要欢喜一整天呢!那时穷啊,哪像现在,超市里啥果子都有,冬天还有苹果梨子,想吃啥就买啥。”
  汤婶儿每当说起这件事儿,都是又笑,又感慨。
  与物质生活同时提高的,还有人的思想境界。村头有十几棵车厘子树,每年春天开出白粉粉的花,夏初挂满红艳艳的果。孩子们在花下玩耍,大人在果下聊天,却没有人摘花动果。车厘子可是比吃梨儿好吃多了。
  “那是公共财产呢。”孩子们说。
  眼看果子都熟透了,还没有人摘吃,村长有些急,只好亲自出面,组织人采摘,过称,分给全体村民。有人接过去后,还追问一句:“别家分到了么?要是没有的话,就把我这份给他好了。”
  村干部说放心吧,大家都有了。这人就喜欢了,捏起一粒放进嘴里,真是甜死人呢!
  树顶还剩下一些车厘子,大家没有继续摘,那是留给鸟吃的。
  (作者单位:长清区第三初级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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