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当了多年的一线民警,陶伟军还是觉得张才志(化名)的经历挺让人唏嘘。
　　作为22年前毕业的重点大学本科生,如今46岁的张才志却过着近似“隐居”的生活,没有朋友,没有微信、支付宝,甚至没有二代身份证,也不跟家人、外界交流联系。
　　20多年来,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故事,让曾经意气风发的大学生,成为几乎与世隔绝的中年人?

　　记者　郭春雨

一张失效16年的身份证
　　在疫情防控核查信息时,浙江金华市公安局婺城分局城中派出所的民警陶伟军接到了群众的举报电话,说辖区内有名租户平时十分“神秘”,从来没见过出门,也不做核酸,让人感觉非常奇怪。
　　“最开始是我同事过去简单核查了一下,发现对方没有身份证,也找不到相关的身份信息。”陶伟军说,同事回来报告情况后,出于职业敏感,他觉得这个“神秘人”很可能藏着见不得人的秘密,为了避免“打草惊蛇”,陶伟军第一时间就叫着金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一名刑警,再次上门进行信息核查。
　　该租户租的是一个两室一厅的老房子,打开门,一股长年不见阳光的霉味扑出来。眼前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身形较瘦,脸色苍白。虽然穿得还算整洁,但是房间里脏乱不堪,除了床上还有点空地儿,家里乱得连坐人的地方都没有。
　　看到警察上门,男子明显有点紧张,找了半天,才从杂物中翻出了身份证——看到这张身份证,连民警都有点吃惊。这是一张早就淘汰多年的第一代身份证,还是黑白照片,已经失效了16年。
　　身份证显示,该男子名叫张才志,户籍地址在陕西西安碑林区。经过检查,屋子里没有藏人,也没有可疑物品,厨房里储备了一些土豆、白菜、面条等不容易坏的食物,也有做饭的痕迹,这说明张才志确实是居住在这里。
　　“根据对方身份证和他提供的信息,我们经过多方核实,确定张才志没有任何违法犯罪记录。”陶伟军说,排除了对方嫌疑人的身份后,这名男子接下来拿出的证件,更让他感觉吃惊。
一张重点大学的毕业证
　　“他拿出来一张重点大学的本科毕业证。”陶伟军说,为了自证身份,张才志拿出来一张西北大学2000年7月1日颁发的毕业证,证件上年轻的张才志头戴学士帽,显得意气风发。虽然能看出是同一人,但是精神面貌与现在完全不同。
　　毕业证书显示:“张才志,性别男,1976年4月11日出生,于1996年9月至2000年7月在本校计算机及应用专业四年制本科学习,修完教学计划规定的全部课程,成绩合格,准予毕业。”学校落款为“西北大学”。和毕业证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张已经泛黄褶皱的“全国普通高等学校本专科毕业生就业通知书”,显示张才志工作分配到了山东淄博。
　　20多年前的重点大学本科生,读的又是当时火爆的专业,为什么会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最开始,民警以为张才志没有家了才会自暴自弃,因为和民警的交流中,张才志始终不愿意说自己的家庭情况。但是随着调查的深入,陶伟军了解到对方是因为境况落魄,才不想跟家里人联系。
　　根据对方的讲述,张才志原籍山西阳泉,考上西北大学后,根据当时的规定,将户口迁到了西安。然而,因为大学毕业后工作不顺,就慢慢不再愿意和外界交流。本来想着等闯出一番天地再回家,但因为事业一直没有起色,就不再跟家里人联系了。
　　在“与世隔绝”的日子里,张才志主要靠着做网络兼职及帮房东炒股生活。因为不同外界接触,因此除了必要的生活支出,也产生不了多少花费。在张才志住的房子里,看着唯一值钱的就是一台电脑,还有一部半新的手机。手机上没有微信、支付宝等软件,只下载了QQ,好友列表中也只有几位网友,没有任何家人、朋友。
一份从未放下的牵挂
　　“他家是山西阳泉农村的,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面还有好几个哥哥姐姐。”陶伟军说,自己也是农村孩子,更懂得农村父母供出一个“读书人”的不易。人都有恻隐之心,看着眼前比真实年龄苍老的张才志,陶伟军感觉很为他惋惜。“我当时跟他说,你这样有点浪费家里的心血,家里培养你上大学,你这样既对不起家人,也对不起自己。”
　　在和民警交流时,说起往事,张才志平静得像是说别人的故事,话很少,基本就是“点头”或者“摇头”,只有聊起已经苍老的父母,张才志的表情才有些动容。
　　趁着对方感情有波动,陶伟军劝他跟家里人联系一下,至少要知道父母的情况。“我劝他男人还是要有责任心,也不能永远都逃避。”陶伟军说,自己感觉张才志的内心还是很想回归家庭,但是因为现在的生活很落魄,“愧对江东父老,无颜回家”。
　　时隔多年,张才志已经没有了家里人的任何联系方式。在得到对方回家的意愿后,陶伟军先联系到了山西省阳泉市的公安局指挥中心,再辗转找到张才志户籍地的派出所,通过派出所再找到管理户籍的民警,一层层找下去,找到了张才志村里的村支书,通过村里人联系到了张才志的家人。
　　“刚开始他们家里人都不敢相信,以为我是骗子,这么多年他的户籍都已经注销了,家里人以为他不在人世了。”陶伟军说,直到自己把对方的照片、资料发过去,家人才相信张才志尚在人世。
　　好消息是,张才志的父母都还健在。老人家这么多年一直挂念着“失踪”的儿子,这次孩子“失而复得”,又惊又喜,在电话里一直劝说张才志赶紧回家。
　　因为疫情原因,张才志回乡的脚步有所延迟,在等待的时间里,陶伟军也帮着联系申请,重新给张才志申办了第二代身份证。
　　随后,张才志的外甥女阳阳(化名)乘坐高铁来到了金华,见到了20多年未见的舅舅,将张才志接回了家。“从小我就看着舅舅亲,这次真是很感谢你们。”阳阳在微信里给陶伟军说,家人失而复得就是最大的幸福,只要人在,“其他的一切都是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