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的桑树

齐鲁晚报     2022年07月18日
  □矫发
  
  1981年夏,我因工作调动要离开茅家屋子小学,最不放心的是桑叶和桑果孪生姐弟俩,那年他们十岁。这是一对品学兼优却家庭不幸的孩子,大山一样的苦难早早地压在他们身上:父亲是村里的电工,人高马大,想不到这么一个心直口快、无愁无忧的人会因心梗而病逝;母亲又多病,长年抱着药罐子。
  桑叶是学习委员,几次提出辍学,我作为班主任一次次挽留了她。当时民办教师工资不高,我和同事阿瑜承担了他们的学费。
  去新单位报到前,我顺路去桑叶家道别。那天旭日高照,光线温暖而绵长。知道我要来,一大早桑叶和桑果姐弟俩就站在门前那棵高大的桑树下,局促不安地踱来踱去。桑叶右手还提着冒尖的一小提篮桑葚果。
  我仿佛看到,姐弟俩天不亮就起了床,笨手笨脚爬到那棵老桑树上摘桑葚——那年它的树龄60岁,适值花甲。农人都知道,葚果好吃,然采摘不易。即使在当年生的桑园里,要摘满一小提篮也得花费大半个小时,何况是爬在晃晃悠悠的老桑树上采摘。
  数不清多少次来这里家访了,一次次从树下走过,一次次聆听它的浅吟低唱,风声雨声飘落在树叶子上的声音。这次,站在树下,我再一次端详这棵枯枝发新芽的老桑树。它葳蕤茂盛,树冠如伞,果实有发白的,有绛红的,有蓝紫的,也有红中带白、蓝中带红的,像节日里摇曳的缤纷彩灯,缀满在枝枝丫丫间。
  桑叶紧握着我的手,桑果搂抱着我的腰,呜呜地哭成了泪人。我知道他们舍不得离开我。桑叶忽闪着那颗会说话的大眼睛问我:王老师,你还会回来看我吗?我擦拭着她眼里的泪花答应她:会回来的。
  从教师转行后,我一路奔波辗转。以后零零碎碎听到两人的一些消息,但一直无缘相见。这年小满时节,老家举办首届桑葚采摘节,我欣然赴邀。想不到举办地就在茅家屋子,想不到采摘节的现场就是桑叶的农庄,更想不到开幕式就在那棵百年桑树下。
  村庄已天翻地覆、鸟枪换炮,原来“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的羊肠小道修成了宽阔的水泥马路,双向车辆自如过往。道路两旁安装了高杆路灯,栽植了法国梧桐、银杏、百日红等行道树。原来的垃圾湾塘也变身荷花池,荷叶田田,荷香阵阵,蜂飞蝶舞。桑叶家的茅草屋也已经翻盖成了二层楼房。
  年过半百的桑叶见了我十分激动。大学毕业后,她被分配到县农业局上班。那些年政府鼓励干部领办企业,她当起了“新农人”,办起合作社。从开始流转几百亩到现在流转上千亩土地,建起了集种植、养殖、生活、加工功能的农庄,对农副产品和蔬菜进行深加工,注册了商标和地理标志。乡亲们也沾光了,足不出庄,既领土地款,又在农庄当工人领工资。
  这些年,桑产业规模越来越大,桑叶又围绕桑树做文章,延伸产业链条。她说,桑树浑身是宝,叶、果、皮、枝、根皆可入药。桑叶可以制茶,霜后的桑叶可做中药,是上好的保健品。桑叶晒干揉碎掺在小麦里磨面粉,可制成桑叶面条。桑皮可以用来造纸,临朐的桑皮纸自古有名。采摘的桑葚果在青岛市场供不应求,而且价格不菲,可以制成桑葚酒、桑果面条。桑树枝条柔软,可编筐编篓制成工艺品,出口日韩欧美市场。
  活动过后,意犹未尽。桑叶又招呼几个同学陪我去茅屋小学旧址走走看看。如今学校没有了,只剩了一排摇摇欲坠、缺窗少门的房子。屋檐下长满了丛生的构树。房前空地上栽满了一排排整齐的毛白杨,树下刚刚追施了鸡粪。湾塘还在,碧水澄澈,水草疯长,芦苇茁壮,野鸭戏水,鱼儿游荡。据说,这里将改建成桑梓文化馆和桑葚产业研究所,让乡亲们永远留住乡愁。
  正午,骄阳似火,照在郁郁葱葱的桑树上,它枝繁叶茂,果实累累。桑树下,历经苦难和挫折的桑叶笑容灿烂、乐观,她瘦削的身躯愈加坚强挺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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