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象传意 味从象出

齐鲁晚报     2022年07月25日
  □耿建华 山东诗词学会顾问  

  汉代《毛诗序》中说:“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这段话生动地表明了情志与诗及其他艺术的关系。
  情和志是内在的,把内在的情或志,通过具象化的方法表现出来,这就是艺术。或者将其用语言化成“有声的画”——诗歌,或者将其用笔墨绘成图画、写成字幅,或者将其变成人的形体运动——舞蹈。总之,艺术就是要将人内在的、看不见摸不着的情、志(包括生活体验)用语言、线条、色彩或形体动作外化出来,使其具象化,使其变成可以使别人感觉到的东西,这个转化越自然生动、越深刻(即在一较小的艺术单元里包含有更多的主观情志),那么这件艺术品的艺术价值就越高。而意象正是艺术最基本的审美单元。一个个意象按照一定的关系组合起来,就成为有机艺术整体。
  意象作为艺术家主观情志的具象载体,把艺术家的主观世界和外部世界联系到一起,使其成为由外部世界通向艺术家内心世界的一座桥梁。因此,分析研究艺术作品的意象就可以把握艺术家的内心世界,就可以把握艺术家在创作此一艺术品时的心境和情感,就可以把握艺术家的审美趣味和审美理想。诗歌也是如此。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意象是诗歌艺术的灵魂。我们甚至可以说:没有意象的诗就不是诗,更不用说好诗了。试问:古今中外有没有意象的诗吗?没有。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中的诗,就已有很鲜明的意象,如:“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杨柳”和“雨雪”就是很鲜明的意象。这首诗抒发了一个征战的士兵离家和回家的不同心境。“昔我往矣,杨柳依依”言其在春天被征兵离开家乡,杨柳就像挽留他的亲人的手臂,依依不舍。后来回来了,却是在大雪纷纷的冬季。让人感觉到悲凉。意味着他的许多战友已经战死疆场。“杨柳”此后在中国文化中沉淀为和别情亲密相关的意象。
  再如元朝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这首小令全用意象表现了一个浪迹天涯的断肠人途中的所见所思。“枯藤老树昏鸦”写藤是枯的、树是老的、鸦是黄昏时要归巢的。这三个象给人阴暗、消极的情感暗示。接下去“小桥流水人家,”似乎有点可爱和温暖了,但转念一想,那并不是自己的家,他仍然牵着瘦马奔波在西风古道上。至此一个流落天涯的“断肠人”就呈现出来了。这个小令的意象画面很清晰,很具体。我们从意象中就可以看到断肠人的样子了。
  象是诗的基本审美单元,是诗人主观情志的具象载体,也是读者以象寻意,走进作者内心的桥梁。欣赏一首诗首先需把握诗歌的象。诗人的创作过程是意一象一言的过程,读者的欣赏则是言一象-意的过程。诗歌是语言艺术,意象用语言来传达。书法是墨艺术,意象用线条和墨色来表现。绘画是色彩的艺术,意象用色彩和线条来塑造。舞蹈是形体艺术,意象用人体的运动来呈现。所有这些艺术都是在表现人的内在情感和诉求。创作者是由内到外,欣赏者则要由外到内。
  比如读柳宗元的《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刺史》一诗:
  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
  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
  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
  共来百越文身地,犹自音书滞一乡。
  这是柳宗元第二次被贬后写的诗。诗中的感情是很沉郁的。读者即使不了解柳宗元写此诗的背景,从意象入手也可以把握其创作时的心境。首句是登楼意象,登上高楼所见的是一片“大荒”。大荒,指茫茫荒野,意象本身就带有凄凉意味。二句“海天”意象与“愁思”相联系,更表现出愁苦的无边无际。三、四句中“惊风”“密雨”均有无情打击的意味在。五、六句中遮住千里目的岭树和像九曲回肠的江流同样表达着诗人内心的凄苦哀伤,也表达着诗人对同命运的友人的关切之情。把握住这些具象的色彩和内涵,也就把握住了诗人此时的心境,也就走进了他的内心世界。
  诗歌是最精炼的文学艺术形式,诗词尤其讲究炼意、炼句、炼字。构思时要展开想象,找到能准确表达自己思想感情的“象”,象有了,再用准确精练语句去写出来。象现意隐,意从象出,则可以让读者由象见意。象越鲜明越生动越好,越具体越好,而意则越隐藏、越深刻越好。好诗是很耐品的,要品其象,品象后之味,反复咀嚼,才能得味见情。有些诗之所以无味,就是没有在象上下功夫,没有找到那些能表达自己内心情感的象,只用抽象词语直说,那当然就索然无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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