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国

　　遗忘,原来是这样艰难/因为,岁月的骏马踏出了遥远却留痕心间//遗忘原来是这样艰难/因为,岁月之酒醉过了年华却留下甘甜//遗忘,原来是这样艰难/因为,岁月的细流千回百转都汇入了记忆的浩瀚……
　　阅读是一种相遇。读一本好书,就是一次和语言美、生活美、思想美的相遇。一部诗集《岁月不老》,用147首诗歌组成了“寻亲团”,唤醒我38年前的一份军旅战友情。
　　诗集的作者是我当年的军旅好友万延庄。我在济南军区文化部任创作员时,曾到济南西郊的陆军学校体验生活,负责后勤管理的万延庄安排我的食宿和接待。他长得英俊威武,举止透着几分儒雅。他喜爱文学,我们一见如故。
　　陆军学校是“将军的摇篮”。从各部队选拔上来的年轻军人,个个都是“兵王”,在此经历严格的学习和训练,几年后分配到各部队担任基层指挥员或政工干部,也有佼佼者成为将军,在戍边前线立下赫赫战功。
　　军校直线加方块、近乎刻板的管理规则,并不能掩盖青春的龙腾虎跃和烟火气息。抄袭一下契诃夫的箴言吧:生活不缺少有趣,而是缺少发现。
　　我在军校期间,亲历了一场盛大的运动会。比赛项目五花八门,队列、射击、田径、举重、游泳、投弹、武术、军棋、单双杠、越障碍、负重越野、各类球赛……健儿们争锦夺魁,高潮迭起。作为参与后勤保障工作的万延庄亦穿梭奔忙其中。
　　运动会即将结束时,突然校门诊部的女兵们闯进了“体委”:“听说今天运动会就要结束了,这么多项目,为什么没有一个女同志参加?”
　　“这……我们真的忽略了。可是,你们能参加什么项目呢?”“打篮球就行,我们有个‘女子联队’呢。”“可是,你们和谁对阵呢?”
　　“体委”的工作人员掂量来掂量去:“组织一个‘老兵联队’和你们对阵怎么样?”“什么‘老兵联队’?”“校领导。”
　　就这样,一项奇特的“赛事”出炉。门诊部的“铁妹子”“辣妹子”“愣妹子”“甜妹子”“憨妹子”对阵军校年过半百的领导们。
　　“老兵联队”中,校长李克林资历最老,他是老红军,当年在江西参加过三次反围剿。资历最浅的校领导也参加过淮海战役,这些老兵个个身上都有战伤。面对一群年轻的军妹子,这球怎么打?
　　这是一场跨越时空、跨越篮球规则的博弈。看热闹、看笑话、看胜负的人蜂拥而至,把球场围了个水泄不通。开赛前突然有人拨开人墙,送进担架、氧气袋、急救药箱,两个身着白大褂的军医在前排蹲着,做出一副随时上场抢救的姿态。军医上场的庄重却透着一份无以言表的幽默,球场内外的人们忍俊不禁,最后演变成集体的哈哈大笑。这场球赛的风格就这么定性了!
　　我和万延庄并肩观看球赛。得知“球场急救”的安排竟出自万延庄。
　　要遗忘这样一场别致的球赛是多么艰难。我回招待所连夜赶写了一篇散文,题为《球趣》。军区《前卫报》和中国作家协会办的《新观察》分别刊登出来。我和万延庄共同捧着《前卫报》,一边阅读一边享受着浓浓的军旅人情滋味。
　　无论多么精彩的球赛终究都要散场。农业文明所形成的稳固的亲情和友情关系,经受着时代变革的挑战。岁月提醒我们不再年轻,当年的战友,在社会秩序的重新排序中,被分割到不同的区块。当年参与那场球赛的老兵们,也大都作古,带走了他们的战斗生涯和球赛的故事。
　　当我们华发如雪,伫停在岁月的深处,回望生命,渴望捡拾回丢失在遥远旅程中宝贵的东西。年近耄耋,我在岁月深处等到了战友万延庄,他为我带回了军旅岁月的记忆,同时也带来了诗和远方!他用一本厚厚的诗集,把分别后的一切都告诉了我。
　　每一个军人都被军营和时代同时塑造着。我们分别后,你历任连队指导员、师政治部干部科干事、集团军政治部组织处干事、团政治处主任、济南军区总医院政治部副主任,军衔至上校。缘于你在军队政治工作的经历,转业至地方机关,在重要岗位上被赋予重任。15个春秋,多次立功受奖,直至退休。
　　一切的文学艺术都植根于生活。读着你的诗集,我触摸到有温度的生活。你的“诗”系着一种大爱——爱祖国美丽的山河,爱大地难舍的乡愁,爱壮丽的事业和英雄精神,爱百姓的人间烟火和时代伟业。这些充满灵性和哲思的诗目,令人神往不已,它们来自生命和大地母亲,是你对生活难舍难分的回眸。你耕耘诗歌获得了丰收,每一穗谷子都沉甸甸地低垂着头,亲吻着齐鲁大地三千年厚积的文化沃土。用文字敲击出的金石之声,发出了久远的回响!
　　人生进入老年,经常会陷入对往昔岁月的回忆,希望从回忆中寻找重逢。你我分别38年重新见面时,相互紧握着对方的手,亲切地端详着对方的面容。虽然我们都面带微笑,却心怀凄怆,因为我们在对方的面孔上再也寻找不到青春的模样。
　　我们的青春都曾被嘹亮的军号声召唤,我们的身体都曾涂抹着亮丽的橄榄绿,我们唱着一样的军歌,喊过一样的口令,踏着一样的脚步,震撼山川大地!青春虽逝,我们却都收获了岁月赠予的祥和与达观。
　　我们坐下来,相互阅读面容,从记忆中寻找生命的完善。
　　优秀来自土地的养育。你出生于江苏赣榆县的一个乡村,高中毕业参军,通过自学,努力考上了军校,20岁出头就成为一名军官。你遵循“优秀法则”成长着。
　　1985年,67集团军奉命赴滇轮战。为了看望即将奔赴战场的战友,你下火车又步行十多里地为远征的壮士送行。
　　一位老战友住院,胃部大出血急需输血,你偕爱人孩子全家出动去献血。
　　2021年11月,你接到一个“失联”多年的老部下的求助电话:“老领导,我的《退伍登记表》上只有退伍证号和年份,没有填写具体退伍日期。我现在面临退休,单位要求补上退伍时间……”
　　这位战士退伍已经30多年,老部队也早已撤编。你听懂了当年那个普通士兵的诉求,果断回复了一句:“我了解你,等我电话。”
　　第二天,你用一整天时间,打了无数个联系电话,把当年的几位老战友和曾为这位战士办理过退伍手续的老领导召集在一起,用有温暖的签名和鲜红的手印,为这位战士作出了证明。这是正义和担当的证明!此行为本身就是没有变成铅字的诗!
　　上世纪西方一位哲人讲过:人类的高级文明是诗化的生活。诗歌不是一种奢侈品,诗歌源于生活,并融入生活。它应该承载道义、希望、家国情怀。
　　你不是职业诗人,但是你的生命却有诗的繁茂,根须深扎大地,并结出了果实。
　　我在岁月的深处等到了携诗而来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