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墟上新:有皇家园林,还有“卫星城”

齐鲁晚报     2022年11月18日
  殷墟宫殿宗庙遗址。新华网发
  邵家棚遗址墓葬出土的铜礼器组合。新华社发(国家文物局提供)
  日前,国家文物局在京召开“考古中国”重大项目进展发布会,通报了殷墟考古和甲骨文研究的最新成果和进展。在将近六百年的发展过程中,商王朝在都城规划营建、礼仪制度形成、丧葬制度建立、青铜礼器和玉器制作、文字使用等诸多方面,均为中华文明早期的巩固和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殷墟是我国考古学的摇篮和圣地,近百年前,中国考古人从殷墟出发,用手铲一页页揭开埋藏于地下数千年的文明灿烂长卷。

  记者 张向阳      

“居葬合一”,“街区”现真容
  洹北商城遗址于2015年至2022年连续进行了7年考古发掘,在洹北商城宫城北墙以北500米,对铸铜、制骨、制陶作坊遗址进行了发掘,系统揭示了洹北铸铜、制骨、制陶手工业生产方式和“居葬合一”的族邑布局模式。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徐良高介绍:“独特的‘纹饰范嵌范’铸铜技术、‘剥片式’取料制骨技术、‘熟土区夯筑’陶窑技术充分显示出商代中期手工业创新求变的理念。”
  在殷墟宫殿区勘探与发掘中,发现存在大型池苑、水道及相关建筑遗迹,使得我们对宫殿区布局有了全新的认识。
  从2019年开始,考古队重新开启了对殷墟小屯宫殿区的发掘,目前已确认新发现一处大型池苑遗迹,面积多达6万平方米,北部则通过水道连通穿城而过的洹河,带来满池活水。另外,在池苑中央,还发现一处“湖心岛”。宫殿西侧有池苑,池苑水上有小岛。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安阳工作站副站长何毓灵介绍:“池苑最深能够达到16米,实际上是取这里面的土来建宫殿,建成以后就把这个池苑作为一个大的景观来处理,同时宫殿里面有排水设施可以直接跟这个池苑相连,刷新了人们对宫殿区格局的认识。”
  商代的甲骨文上记载了以满足精神需要为主要特征的“囿”“圃”,被认为是园林的雏形。与甲骨文记载吻合的是,考古发现偃师商城王宫后院的池苑遗迹,说明当时已经有了园林。此次殷墟发掘的大型池苑遗迹或许也是宫殿区内皇家休闲娱乐的“人工湖”,可以推想,当年风景秀丽的池苑与宏伟的宫殿相映生辉,还能满足景观美化、给排水需求,应是早期的皇家园林。
  2021年考古队也重启了商王死后安葬的王陵区的考古勘探。目前,发现并确认了王陵东西两区外围,各环绕一条宽度超过10米的围沟;另外,在密布祭祀坑的王陵东区,又探测出460多座新祭祀坑,是商代陵园制度研究的重大进展。
  道路系统一直是都城考古的重点,3000多年前的先民通过什么样的道路通行于宫殿区和王陵区?日前,考古人员在安阳殷墟洹河北岸新发现一条大型东西向道路,已发掘长度达80米,该道路最宽处达15米。这条道路用鹅卵石、打碎较均匀的陶片及骨骼等混杂铺成,由于长期踩踏、碾轧,路面坚硬,其上有十分清晰的多条车辙痕迹。更重要的是,新发现的东西向大道,与此前在洹河北岸发现的两条东西向、南北向大道,构成了类似“街区”的布局形态。洹河北岸多条道路组成的路网、由交叉道路形成的“街区”等初现“真容”,为探索3000多年前商代晚期都城的整体布局、交通网络及功能分区等提供了关键材料。
商代晚期最大的铸铜遗址
  3组多进式院落、精美车马饰、最大铸铜遗址……商代的手工业生产非常发达,外围聚落考古发现不断更新殷墟认知。    
  陶家营遗址位于殷墟宫殿区以北约7.2公里,是一处商代中期的环壕聚落。在2021年陶家营遗址西南部发掘中,共清理商代遗迹包括灰坑(含窖穴)82处、墓葬20余座,遗址内发现陶器生产区、居址区和墓葬区,出土了丰富的铜器、陶器、玉石器、骨器、蚌器、贝等,进一步丰富了商代中期洹北商城周边聚落社会研究内容。
  邵家棚遗址位于殷墟宫殿区南部约2.5公里处,是一处商代晚期聚落,遗址内发现了由18座房址组成的3组多进式院落以及墓地。其中4处车马坑均位于大墓周围,平面近似长方形。车马坑中共出土6辆车,除了伴有殉人和殉马,还发现较多豪华精美的车马饰,一个车厢内发现有权杖,有的殉人头戴髹红漆缀贝壳的帽子,身边葬着戈和箭镞;有的殉马头上同样有贝壳串饰,并有青铜衬底、黄金贴面的泡饰挂在马的前额处,贴金铜泡饰属首次发现,反映出马车主人非凡的地位和权势。
  这座豪华墓葬的主人是谁呢?墓里出土多件带有“册”字铭文的青铜器,显示邵家棚遗址可能为晚商时期史官“册”族居住地。“惟殷先人,有册有典”,是说殷人的祖先有记载历史的书册和典籍。“在甲骨文中,就有关于‘册’族的记载。这次邵家棚遗址发现的多件青铜器上出现‘册’字族徽,所以我们认为‘册’族在该区域活动。”安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长孔德铭说。
  辛店遗址西南距殷墟宫殿宗庙区直线距离约10公里,经过从2016年至今的考古勘探和发掘,发现遗址是一处超大型青铜器铸造基地。辛店遗址先后进行了三次发掘,发掘总面积超6000平方米。
  目前辛店遗址总计发掘商代晚期独立铸铜作坊七处,房基十余处,商周时期墓葬近百座,出土文物总数约五万件。考古发现铸铜区域均设有工作区、生活区、祭祀区、墓葬区。工作区内有备料取土坑,制范场地,熔铸一体工棚式作坊、铜器后期加工场地、铸铜遗物废弃场地等,可完成青铜器铸造全过程,是迄今发现商代晚期面积最大的铸铜遗址,出土各类陶范、芯、模等约40000块,以及大量炉壁残块、磨石、制范工具、骨蚌器等,体现出领先世界的铸造技术。
  安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陶家营遗址辛店遗址发掘项目执行领队孔维鹏说:“青铜器上的铭文以‘戈’居多。遗址的时代、文化内涵布局等表明该遗址是一处殷墟时期以‘戈’族为主体的‘居、葬、生产合一’的超大型青铜器铸造基地和大型聚落,是殷墟文化遗址的重要组成部分。”
  此外,遗址的发现展示了真实意义上的“大邑商”范畴,见证了中国早期都城低密度、城市化发展的进程。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所长陈星灿认为,殷墟外围聚落考古的新发现给了我们很多启发,很有可能盘庚迁都之后,就开启了聚族而居的模式。殷墟作为都城的核心区,周边有着很多聚落,很可能是一个低密度城市的典范,类似现在卫星城市的样态。这意味着殷墟范围大了很多,周边地区也值得高度关注。
传统金石学与田野考古学的结晶
  甲骨文于清末出土于河南安阳小屯村,殷墟的发掘,是中国传统金石学与西方田野考古学相结合的产物,是中国近代考古学兴起的标志。
  发布会上,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冯时介绍:“通过释读甲骨文记载的日月食资料,结合天文学推演,考订了发生于公元前1161年10月31日的乙巳日食,证明了殷人已经掌握交食周期,对于甲骨文断代乃至地日运动的研究具有重大意义。结合甲骨文卜辞和山东滕州前掌大商周史氏家族墓地发掘出土的铭刻,确定了商代薛国地望(地理位置),为商代历史地理的研究提供了新的支点。”
  作为早期成熟汉字体系文字的代表,甲骨文也是殷墟作为商代都城的实证,至今已发现约15万片,经科学发掘的有35000余片,单字数量已逾4000字,内容涉及商代政治与生活的各方面,是重建殷商信史的直接史料。殷人在龟甲兽骨上写刻下贯以他们思维方式、信仰追求的生产生活、军事礼仪诸事象,记下了真实存在的商王室谱系,记下了商王国“四土”政治疆域地理架构以及相应的内外服制度。此外,甲骨文中有世界最早的关于日食和月食的记录,有世界最早的医疗档案,有完整的十进位制数字系统等。这也使商代成为极其难得的有出土古文字记载与传世文献及考古发现相印证的信史时代。
  历史上殷墟甲骨的发掘有三次重要发现:1936年6月,中研院史语所考古组在殷墟进行第十三次发掘,于小屯东北地发现YH127坑,出土刻辞甲骨17096片。为目前殷墟考古发掘所获刻辞甲骨数量最多的完整窖藏。1973年3月至12月,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安阳工作队于小屯村南发现刻辞甲骨5335片。这是第一次充分运用科学的考古发掘方法所获得的甲骨文资料,地层明确,伴出物丰富,为卜辞时代的确定提供了坚实证据。1991年秋,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安阳工作队于殷墟花园庄东地发现H3坑,出土刻辞甲骨689片,属非王卜辞,史料价值独特。
  殷墟甲骨直接证实了古史记载中“商”王朝的存在和安阳小屯为殷商王朝的王庭,将中国信史的上限提早了一千余年。在已知的世界四大古文字体系中,唯有以殷墟甲骨文为代表的古汉字体系,历经数千年的演变承续至今。甲骨文所代表的汉字是中华文明传承的载体,虽然经历了甲骨、篆、隶、草、行、楷等不同书体形式的变化,但以“六书”为特征的文字结构保留至今,成为十几亿人口仍在使用的文字。
没有殷墟,就没有中国考古学
  殷墟是商代晚期的都城遗址,从1928年起,考古工作者开始对殷墟进行科学发掘,陆续发现殷墟宗庙宫殿区、贵族居住区、王陵区、家族墓地等重要遗迹,已经基本摸清了殷墟的分布范围与结构布局。殷墟总面积在36平方公里左右,1928年至今,发掘面积仍不到总面积的5%。
  值得一提的是分布在安阳小屯村东北的殷墟宫殿宗庙建筑遗址,总面积约0.65平方千米。勘探发现大小不一的建筑基址近百座,殷墟这些大型建筑基址大多为四合院式建筑,殷墟宫殿宗庙建筑遗址规划宏大,基本上符合宫殿“前朝后寝,左祖右社”的建筑格局。宫殿建筑规模较大,筑于夯土台基上,有正方形、长方形和“凹”字形等几种,建筑形制为“茅茨土阶,四阿重屋”的大型夯土建筑群。此外,在洹河北岸还有早于殷墟的“洹北商城”,与传统意义上的殷墟遗址有重叠,总面积约4.7平方千米。宫殿区内现已发现数十处夯土基址,其中规模最大的基址总面积达1.6万平方米,是中国已发现的面积最大的商代单体建筑基址。
  这些建筑基址是如何修建的呢?考古人员作了还原:先在殿基下面挖出基础坑,然后以黄土逐层填充并夯实。每层的夯土厚度约为9厘米,夯窝密集。再根据宫殿建筑结构的需要,挖出圆形竖穴柱础坑,放上柱础石和竖上立柱,还发现有用人“奠基”的现象。令人惊叹的是,有些大型宫殿的柱础竟是铜质的。
  在中国考古学百年历程中,殷墟是中华文明溯源的基石。中国考古史上的名家董作宾、李济、梁思永、夏鼐等,都在殷墟先后主持或参与发掘,留下历史的背影。殷墟发掘是中国考古学启程的标志:揭开了殷墟的神秘面纱,也拉开了中国考古学的发展序幕,一批早期的考古学家在殷墟发掘中得到了成长和锻炼,中国考古学的理论、方法、技术在探索中不断创新和完善,殷墟成为现代中国考古学诞生和成长的摇篮,并初步形成了中国风格的考古学。
  殷墟考古,在中国乃至世界考古学史上都是一件大事。一直以来,殷墟都是国际考古学界关注的热点。所以有学者感慨:“没有殷墟,就没有中国考古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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