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延龙
　　
　　诗人李白是个传奇式人物。他的一生经历及作品创作时间,多有争议,这是正常的。但有一件事,是完全可以说清楚的。这就是李白742年应召入京前,家在何处。李白家在“南陵”,国内不止一处“南陵”,因而引起争议。如李长之先生著《李白传》(长江文艺出版社2019年12月第1版)第23页说:“当然,像李白这样突出的人物,唐明皇也早听说了。现在李白的机会到了,他接到了三次邀请,约他入京。他这时家在安徽的东南部南陵。他高兴地写了《南陵别儿童入京》诗”。这个论述,是值得商榷的。
　　首先,736年李白携妻子许氏及女儿平阳从安陆移居山东任城。李白移居山东的原因有两个,一是李白有不少族人在山东做官,其六叔就是济宁任城令。他来任城的次年,其六叔任职期满,返京时,李白为之饯行,写了《对雪饯任城六父秩满归京》诗。二是李白迁山东的目的,是为了学剑。他出川后一直四处干谒,毫无结果,想投退居山东东鲁将军山的裴宴将军学剑。他到任城安顿好妻女后,即赴石门将军山。走到汶上县,不知路怎么走,问一老翁,引起不愉快,写诗《五月东鲁行答汶上翁》。其中有几句是“顾余不及士,学剑来山东。举鞭访前途,获笑汶上翁”。后来,李白到了石门山,先跟庵主白云学剑,后经白云介绍,拜裴宴为师,学剑三年。其间,李白隐居石门山灵光寺。结识了在东鲁一带隐居的韩准、裴政、孔巢父、张叔明、陶可一帮隐士,号称“竹溪六逸”。这些是各类书籍中都有记载的。
　　第二,741年李白由任城迁居泗水南陵。为什么移居南陵呢?737年许氏生了长子,取名“伯禽”。740年许氏病故于任城。此时,平阳、伯禽都还小。仓促之下,李白与前朝官吏刘金马的曾孙女刘氏合婚。刘氏看不起李白,更不愿抚养李白的两个孩子。不久离异。此事在李白诗中是有反映的。741年经任城主簿卢潜做媒,李白与云定兴的曾孙女海石榴(书称鲁一夫人)迅速成婚。婚后,夫妻二人感情很好,家庭和睦。刘氏嫉妒,三番五次到李白家闹事。年底,经友人张叔明指点,李白携妻子儿女迁居到汶阳南陵村。746年鲁一夫人生儿子天然,小名颇黎。后来,李白在南陵西三里许的西园村买了地,盖了一幢酒楼。酒楼是在李白入京后张叔明帮助操持盖起来的。李白被赐金放还后,即住在西园。乔迁之后,其从弟李幼成来温锅,李白大摆宴席,招待亲邻好友。李白写《答从弟幼成过西园见赠》,即是证明。李白为答谢卢潜和张叔明,分别写有《赠任城卢主簿》及《酬张卿夜宿南陵见赠》。张叔明与鲁一夫人早就认识,鲁一夫人娘家在南陵,张叔明家居南陵时,与鲁一夫人娘家是近邻。李白学剑期间,曾住在张叔明家,暗恋鲁女,即“海石榴”。李白曾写诗《咏邻女东窗下海石榴》,即鲁一夫人。张叔明对李白与鲁一夫人成婚及迁居落户起了很大的作用。
　　唐代这个村为什么叫南陵?鲁一夫人家为什么在南陵?1985年发现当地有云定兴将军墓。云定兴是鲁一夫人的外曾祖父。云定兴,泗水人,隋代曾在石门前的将军山屯兵,他行军途中发现了镇国玉璧,献给了隋文帝杨坚,后来成了太子杨勇的岳父。李世民十六岁时,应募参军,隶属云定兴部下,因救隋炀帝有功,得以提拔。后李世民登基,封云定兴任右武卫大将军,封归德公。云定兴卒后,墓在此地。故唐时该村称南陵。
　　第三,742年李白赴京前,家住在山东泗水南陵,有大量诗作为证。尤其李白本人的诗,更属有力证明。除上面提到的《五月东鲁行答汶上翁》《咏邻女东窗下海石榴》《答从弟幼成过西园见赠》《赠任城鲁主簿》《酬张卿夜宿南陵见赠》外,再举几例:
　　(一)南陵别儿童入京
　　　(唐)李白
　　白酒新熟山中归,
　　黄鸡啄黍秋正肥。
　　呼童烹鸡酌白酒,
　　儿女嬉笑牵人衣。
　　高歌取醉欲自慰,
　　起舞落日争光辉。
　　游说万乘苦不早,
　　著鞭跨马涉远道。
　　会稽愚妇轻买臣,
　　余亦辞家西入秦。
　　仰天大笑出门去,
　　我辈岂是蓬蒿人。
　　李白741年初秋迁至南陵,742年秋入京,近一年的时间内,李白的主要生活内容,是在石门山隐居。石门山离南陵不足十里,李白接到召令后即回家,因为近,所以“白酒新熟山中归”。山,即石门山。前两句正是东鲁一带的生活习惯。第九、十句“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正是指任城刘氏的目光短浅。
　　(二)李白744年被赐金放还,他与杜甫、高适一起游历一番后,返回南陵,且迁居距南陵三里的西园。745年杜甫的父亲杜闲任兖州司马,杜甫从其父处赴东鲁去会李白,跟李白一起游历,住在石门山灵光寺,也结识了张叔明等人。请看杜甫的诗:
　　题张氏隐居二首
　　　　(唐)杜甫
　　　　其一
　　春山无伴独相求,
　　伐木丁丁山更幽。
　　涧道馀寒历冰雪,
　　石门斜日到林丘。
　　不贪夜识金银气,
　　远害朝看麋鹿游。
　　乘兴杳然迷出处,
　　对君疑是泛虚舟。
　　　　其二
　　之子时相见,邀人晚兴留。
　　霁潭鳣发发,春草鹿呦呦。
　　杜酒偏劳劝,张梨不外求。
　　前村山路险,归醉每无愁。
　　从两首诗看,写的完全是石门山的景色。尤其“石门斜日到林丘”,写从两座山峰形成的石门照进来的斜阳,一直照到灵光寺,十分形象具体。第三句的“涧道”更是区别于其他地方“石门”的特点。山东还有几个石门,但均无上山寺的“涧道”。
　　第二首第一句以“之子”直呼“张氏”,看来杜甫与张叔明已不是初识。“前村”是指石门山不远处的李白的家。杜甫在寺中与张叔明等人饮酒,已不为回南陵、西园而发愁。“张梨”,张叔明家有梨园,常拿梨给朋友们吃。
　　杜甫的父亲杜闲当时任兖州司马,他到泗水找李白,显然不是去安徽。
　　(三)酬张卿夜宿南陵见赠
　　　　(唐)李白
　　月出鲁城东,明如天上雪。
　　鲁女惊莎鸡,鸣机应秋节。
　　当君相思夜,火落金风高。
　　河汉挂户牖,欲济无轻舠。
　　我昔辞林丘,云龙忽相见。
　　客星动太微,朝去洛阳殿。
　　……
　　故山定有酒,与尔倾金罍。
　　诗也是写给张叔明的,“月出鲁城东”,是写在山东。“鲁女惊莎鸡”,写的是山东的人。“我昔辞林丘,云龙忽相见”,是指离家去京,这里的“林丘”是指灵光寺,与杜诗所指是同一个地方。末句“故山定有酒”,“故山”指石门山,李白与张叔明共同隐居之地,所以称“故山”。足见,李白是从山东泗水南陵赴京的。
　　(四)745年杜甫跟李白在山东尤其鲁地游历数月后,杜甫去长安,二人在石门告别。
　　鲁郡东石门送杜二甫
　　　　(唐)李白
　　醉别复几日,登临遍池台。
　　何日石门路,重有金樽开。
　　秋波落泗水,海色明徂徕。
　　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
　　“登临遍池台”,指二人游遍了石门山的风景名胜。“石门路”指泗水石门山的路。下面“秋波落泗水,海色明徂徕”,很明确,是山东的南陵和石门。
　　李白送走了杜甫,自己又于当年再次南游,长期未归。749年他在南京长住,思念家乡和亲人,他写了下面两首诗。
　　(五)送萧三十一之鲁中兼问稚子伯禽
　　　　(唐)李白
　　六月南风吹白沙,
　　吴牛喘月气成霞。
　　水国郁蒸不可处,
　　时炎道远无行车。
　　夫子如何涉江路,
　　云帆袅袅金陵去。
　　高堂依们望伯鱼,
　　鲁中正是趋庭处。
　　我家寄在沙丘旁,
　　三年不归空断肠。
　　君行既识伯禽子,
　　应驾小车骑白羊。
　　你看,“鲁中”“伯禽”“我家寄在沙丘旁,三年不归空断肠”,李白家乡在山东,他是多么思念家乡的亲人。
　　(六)寄东鲁二稚子
　　　　(唐)李白
　　吴地桑叶绿,吴蚕已三眠。
　　我家寄东鲁,谁种龟阴田。
　　春事已不及,江行复茫然。
　　南风吹归心,飞坠酒楼前。
　　楼东一株桃,杖叶拂青烟。
　　此树我所种,别来向三年。
　　桃今与楼齐,我行尚未旋。
　　娇女字平阳,折花倚桃边。
　　折花不见我,泪下如流泉。
　　小儿名伯禽,与姊亦齐肩。
　　双行桃李下,抚背复谁怜。
　　念此失次第,肝肠日忧煎。
　　裂素写远意,因之汶阳川。
　　句句情深,句句写山东的家,字字如金。这是研究李白多么珍贵的资料。其中,“龟阴田”,东鲁有座名山,叫“龟山”,李白家产在山之北,故称“龟阴”。“汶阳川”,指兖州、泗水一带。“酒楼”即西园的家。“一株桃”,李白在酒楼附近亲手所植。
　　(七)755年安史之乱发生后,门人武谔去访李白。李白嘱其回东鲁接其子女一起远遁避难。
　　赠武十七谔
　　　　(唐)李白
　　马如一匹练,明日过吴门。
　　乃是要离客,西来欲报恩。
　　笑开燕匕首,拂拭竟无言。
　　狄犬吠清洛,天津成塞垣。
　　爱子隔东鲁,空悲断肠猿。
　　林回弃白璧,千里阻同奔。
　　君为我致之,轻赍涉淮原。
　　精诚合天道,不愧远游魂。
　　“爱子隔东鲁,空悲断肠猿”又一次明确自己家在鲁地。
　　李白安家泗水南陵的诗,真是举不胜举。李白断续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李白的妻子儿女在这里生活,繁衍生息,至今已传四十余代。这里有房产、地产、林产,有李白出资修的井、桥、塘池,有李家家谱、家庙、祖林。别的地方有南陵,但没有西园相邻,有石门但无南陵相近。李白死后,西园改为大李白村,南陵改为小李白村。后来,为了区别,西园名李白村,南陵称李白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