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茂

　　我生在偏远的农村,学校没有足球场,我小时候从没有踢过足球,更没有看过足球比赛。上了大学,我才第一次看到足球场。同学中有爱踢足球的,有几个还很狂热,经常利用午休时间过球瘾,下午踩着上课铃声鱼贯而入,阶梯教室里弥漫着浓浓的汗臭味,老师侧目,女生掩鼻。
　　同宿舍六个同学,其中三个足球迷,当他们十分起劲地谈论足球时,我还对22个人抢一个足球而且比分经常是0:0的游戏不以为意,心想:人最灵巧的是手,他们却要用脚来踢球!但球迷就是球迷,他们对足球的热情并不因某些人的不屑一顾而减少,谈论足球仍然是宿舍“卧谈会”的主题,足球一直是男生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我发现,对足球狂热的男生不少,其中又以来自城市的学生居多。在这样的足球氛围中,我也渐渐地被“熏”成了半个球迷,知道了越位、犯规、点球、任意球是怎么回事,知道了法力无边的马拉多纳和他神奇的“上帝之手”。
　　有人说,女人看球时永远看的是人,所以帅哥云集的意大利队在中国广受欢迎,所以贝克汉姆到哪里都是尖叫声一片——潜台词是男人在看球,因为只有男人才真正懂足球。这种看法其实是片面的,任何一项体育活动要受人关注,必须有超级球星的引领作用,奥林匹克之父顾拜旦对此早有论述,不承认这点,人们就无法解释贝利、马拉多纳、齐达内、罗纳尔多、梅西等人广受追捧的原因。事实上,许多人是因喜欢球星才逐渐接受和喜爱他们所从事的运动的。　
　　因为生活条件所限,我读大学时才开始在电视上看足球比赛,确切地说,是从1994年第15届美国世界杯开始的。在那之前,我一直是球迷同学鄙视的足球盲。当时最大牌的球星是老球王马拉多纳,罗伯特·巴乔、罗马里奥则风头正劲,正行进在成为新一代球王的路上。他们仨就像分属不同门派的侠客,老侠客统治江湖多年,年轻侠客必须战胜他才能确立江湖地位,而世界杯就是华山论剑的决斗场。
　　我有记日记的习惯,第一篇足球日记写于1994年6月26日。前一天晚上,我与三个同学一起到一位老师家里看球,这也是我第一次熬夜看球。凌晨0点30分,先观看了荷兰队与“红魔”比利时队的小组赛,两队实力非常接近,荷兰尚攻,比利时重守,但比利时踢得更谨慎、更有章法,荷兰则破绽百出,赛前被人一致看好的“冰王子”博格坎普状态全无,荷兰队最终以0:1输掉了整场比赛。虽然广受球迷喜爱的荷兰队输了球,但大家都不沮丧,因为后面还有更大的期待。
　　凌晨3:50以后,万众瞩目的阿根廷对尼日利亚的重头戏开幕了。在此之前,媒体热炒的除了巴西队能否成功卫冕外,就是火线复出且已经34岁高龄的马拉多纳能否再次带领阿根廷队创造奇迹。老球王果然不负众望,虽然不如前两届世界杯那样骁勇善战、勇猛异常,但是其娴熟的盘带技巧与妙到毫巅的组织进攻能力仍让人叹为观止,“风之子”卡吉尼亚的两粒进球都与他有关。“非洲雄鹰”尼日利亚队虽然球员年轻、速度快、脚法细腻、球风剽悍,但由于缺少像马拉多纳这样的中场灵魂人物盘活全队的进攻与防守,锋线上又没有表现突出的箭头人物,虽然率先破门,还是遗憾败北。
　　就在这场比赛后,老球王的尿检呈阳性,被逐出世界杯。缺少马拉多纳的世界杯并不缺乏精彩,比如总是在关键场次拯救意大利的巴乔,比如性格张扬的巴西球星罗马里奥,决赛最终在这两个男人之间展开。略带忧郁气质的意大利球星一脚踢飞了关键点球,在我心中,一直定格着一幅影像——留着小辫子的巴乔在十二码处叉手垂头,湖蓝色的眼睛里泪光闪烁,落寞的神情让人心碎。从那以后,我就成了世界杯的常客,足球也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
　　儿子出生后,我带着他看足球转播,他在我怀里目睹中国队在五里河球场闯进世界杯,目睹进球功臣于根伟高举双手的纵情释放,当时儿子不到两岁。中国队进入世界杯后,足球在中国广受关注,盛况空前的韩日世界杯吸引了无数球迷。从伤病中恢复的巴西球星罗纳尔多蓄着锅铲样的发型,因与中国年画里阿福的发型相似,被称为“阿福头”。顶着怪异发型的罗纳尔多仿佛研习了绝世神功独孤九剑一般,不仅刺破了中国队的球门,还在四名土耳其球员的围堵中一剑封喉,连运动战零失球的卡恩也只能无奈地充当背景板。那是罗纳尔多的世界杯。
　　因为常看球,儿子受到影响,不仅成了球迷,还爱上了踢足球,一直都是校足球队的主力前锋。孩子上大学后,我去看他,正赶上一场校内足球决赛,他踢满全场,助攻一球,踢进一球,带领球队赢得冠军奖杯。看儿子胜利后的神情,仿佛他是无所不能的侠者,剑锋所指,所向披靡。
　　我突然想起了2014年的巴西世界杯。当时我在外地出差,在宾馆里熬夜观看了决赛。打进制胜球的德国球星格策发足狂奔,像傲视天下的王者,德国总理默克尔则捂嘴惊喜,像偶遇意中人的少女。阿根廷球星梅西近距离凝视大力神杯的镜头让人想起了落寞的巴乔,他可能不会想到,这是他此后八年来距离金杯最近的一次。本届世界杯,他已经35岁了,还能书写迟暮英雄的最后传奇吗?
　　世界杯寄托了男人的侠客梦,有人在这里捧起国家、民族的精神图腾,成就个人层面的英雄传奇,有人在捍卫荣誉中折戟沉沙,孤独远去。球迷则通过观看比赛满足各自内心的英雄崇拜,旁若无人地释放荷尔蒙,慰藉他们压抑许久的侠客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