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的故乡

齐鲁晚报     2022年12月07日
  □李晓 

  诞生我们的生命之地,那就是故乡。故乡也如植物一般,身体里长满了繁茂的根须。
  我爸我妈喜欢在城里的阳台上栽植各种植物,每当望一望阳台上的盆景,他们的目光里满是生机。邻居们也常来看看这些花草,让我爸我妈心里很是自豪。
  “老头子,过来,快过来!”这是我妈唤我爸去阳台看她种的那些绿植。阳台上的花盆里,我妈种了吊兰、杜鹃、绿萝、月季、仙人掌……
  有一年,我爸患了一场大病,一直断断续续在医院住院。因受尽疾病折磨,我爸对生活有了一些颓废的感觉。我妈大声对他说:“老头子,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回家,去看看马耳坡!”马耳坡是我老家的一座山梁。听我妈这么一说,我爸的精神重新振奋起来,他仰起头说:“我要喝口汤。”
  我爸的病情稳定后,从医院回了家。我妈忙碌着侍弄阳台上那些显得有些恹恹的花草,因为她长期在医院陪护我爸,阳台上的花草都蒙上了厚厚的浮尘。
  阳台上的花草,再次显得郁郁葱葱。我妈说,这都是老家的土养着的,咋会枯萎呢?她扶着我爸缓缓来到阳台,说:“老头子,你去闻一闻,看还闻得出老家泥巴的味道吗?”我爸抽了抽鼻子,说:“对,就是这个味儿。”
  想起那年春天,一条大黄狗在尘土飞扬的乡间土路上跌跌撞撞追赶着一辆小货车。小货车上,是我那已有了白发的妈。在我爸多次做工作后,我妈终于同意跟他来城里居住。小货车快冲出乡间土路时,我妈突然喊:“停车,停车!”她从小货车上跳下来,唤住大黄狗:“花花,跟我走!”我妈转身回到山梁下的老屋前,用锄头挖了一些土,然后把装满土的钵子带到了城里。我妈就用这老家的土,在城里的阳台上养起了花草。
  进城以后,有好多次回老家,我妈总要把新鲜的泥土带回来,或在电话里嘱托乡人带一些泥巴进城来。一旦乡人带了泥巴来,我妈就欢喜不已,留乡人在家吃饭,热情招待一番,还要一五一十问起乡里人那些家长里短的事。
  有老家的土润泽,阳台上的花草吐露芬芳,我妈常常伏身在阳台前,跟那些花草说话。我爸说:“你妈这个人啊,一看到老家有人送土来,简直比送金砖来还要高兴。”
  有一天回家,妈拉着我的手来到阳台,她指着阳台上的那些花盆说道:“你看,这是大丘、马耳坡、金龟包,那是吊嘴、侯家湾、大路坝、九道拐……”我惊讶不已,从我妈嘴里一一叫出声的,都是老家村落附近的那些地名。
  我妈说:“就是啊,我用老家的土在盆里养花草,把老家这些地方搬到阳台上来,这样就可以天天带你爸看看老家的样子了。”
  我把这些告诉爸,爸顿时怔住了,好半天,他才张开嘴喃喃着说:“难怪你妈在花盆里弄成各种形状,有时还站在那里自言自语。”
  自那次以后,我爸跟我妈的关系更亲密了,他有时还争着去给绿植浇水修枝,给我妈帮忙。有次回家,看见他们老两口依偎在阳台上,我爸说:“马耳坡的花开了。”
  老家一些乡人的命,一辈子就是在土里翻滚,一直到生命落幕,又被土掩埋。我妈大半辈子在故乡泥土里扎下根,来城里后,她通过老家的土,把故乡村落的山水默默移植到了城里的阳台上。
  去年秋天,爸爸驾鹤去了白云深处,留下妈妈一个人,守候在城里的老房子里,她仍旧坚持着在阳台上侍弄花草,嘴里时而念念有词。
  这城里的小阳台上,有我妈对故土山水的深情凝望。那微缩的老家山水,慰藉着她羸弱而饱满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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