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腊月香

齐鲁晚报     2023年01月03日
  □李晓

  乡村腊月的门,是被一架沉沉的老石磨推开的。群山逶迤腾细浪,乳白山雾、袅袅炊烟、滚滚地气混合交织,发酵成勾魂的年味。
  王大爷家的老石磨,平时大多时候是沉默的,老石磨上甚至爬满了星星点点的苔藓,远远一望,有着出土古董般的庄重憨态之相。腊月还没到,王大爷就开始清洗磨沿、磨槽里的尘灰泥浆了。
  腊月里,王大爷缓缓推动石磨,缠着头帕的王大娘坐在板凳上,端着被泉水泡了一夜的黄豆,一勺一勺往磨口里喂入黄豆。琼浆玉液般的豆汁从磨槽流到木桶里,很快,一大桶黏稠的浆汁就盛满了。把豆子磨成的浆汁放入一个大布袋里摇动,滤过豆渣后,渗出最纯净的豆汁,倒入一口大铁锅里煮沸,点入石膏粉,让其慢慢凝固,冷却后再切成小块,纯手工做成的豆腐就降世了。用豆腐和半肥土猪肉、地里掐回的翠绿蒜苗,一起在柴火熊熊的铁锅里翻炒,便是一道地道的农家回锅肉,一口吃下去,满嘴流香。
  如要做成豆干,就将豆腐摊放在簸箕里,放到通风处晒至半干,再放入腌腊肉的瓦缸中浸泡半月左右,然后拿出来晒干。这样做成的豆干,有悠长的肉香味,煮熟后即是农家的地道年食。
  腊月里,在王大爷家这架老石磨的转动里,有着对过年的期盼,他的眼前也缓缓浮现起石匠老父亲和逝去亲人们的模样,他们仿佛凌空而降来到人间,与后世亲人在腊月里聚拢,蒸腾着人间喜悦的年味、年香。
  王大爷家的三儿子,我叫他王哥,大学毕业以后在天津成家立业。前年腊月的一个晚上,王哥在睡梦中磨牙,一口咬下去,牙齿把舌头咬出了血。他自己说,这是梦见老家爸妈做的腊豆干了。腊月的晨曦里,我在王哥的微信朋友圈里看到他发的一张当年回乡拍的老照片,是老家簸箕里的豆干,放在瓦屋顶上晾晒,一只麻雀飞来啄食,旁边是笑眯眯的王大爷,他也不去吆喝驱赶麻雀。我记得仁厚的王大爷说过一句话:麻雀吃害虫有功劳,吃点豆干又算啥啊?我打电话把王哥的心事告诉王大爷。于是,王大爷把腊豆干带到城里,给我一半,另一半,托我快递给天津的王哥。一块块老家的腊豆干,通过舌尖传递,搅动着胃里的悠悠乡愁。
  每年腊月里,我老家的那些老乡们一天都闲不着,忙年的喜悦,在山山岭岭、沟沟壑壑、青砖黛瓦处奔腾流动。腊肠挂在门前枝丫上晾晒,熏得金黄的腊肉挂在房梁上、老灶台上。还有簸箕里摊开的糯米汤圆粉、红薯粉、蕨根粉,这些经历了季节里的风雨雷电的食物,再次以粉身碎骨的方式,在青瓦屋顶上接受着腊月雾气腾腾里的阳光照耀,成为乡间过年的道道美食。
  腊月里,腊八喝粥、腊月二十三过小年、腊月砍柴,这些都得隆重登场,似乎也是对春节到来的一次预演和彩排。腊八这天,在群山环抱的一座座老院子里,在乡村振兴的古色古香民居里,家家户户喝腊八粥,这是祖先们绵延下来的一种民俗,一种腊月里乡情漫溢的民风。五谷杂粮熬成的腊八粥,你端一碗送给我家,我端一钵送到他户,它有着对来年的郑重托付,祈盼风调雨顺、万事吉祥。去年腊八那天,我来到一个叫长寿山的大院子里喝粥,101岁的冯大娘正瘪着嘴笑眯眯地喝乡邻端来的粥,大娘说,好甜啊!有乡人认真地数了数她嘴里的牙,还有11颗。此外,我那些依然生活在山野的乡亲们,还坚持着腊月里上山砍柴的老习俗。手持砍刀,一刀一刀砍下去,背回柴火,一垛一垛堆码整齐,寓意是把“财”带回家,也供烧火做饭用,同时收拾了草木葳蕤之山,也好让来年草木在山中生机勃发。
  到了腊月的最后几天,我们老家的村野人家,别管大人小孩,见面一定要说吉祥话,这是农历一年的收官,也在心里寄托着对来年好兆头的希冀。
  农历二十四节气里的天光雨露,在腊月里收尾的节气叫大寒,大寒过后就是除夕了。大寒的凛冽气流飘远,奔来人间大地的,就是春风吹拂、万物生长的新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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