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太自我,还是您太自我

齐鲁晚报     2023年03月01日
  近期,一则大学名师高中演讲被学生抢麦轰下台的消息,在网上广为流传。人们费解于师范学院的教育名师之“名”从何而来,毕竟“学高为师,身正为范”,一个满怀功利性理想、价值观有悖社会主流的师范学院老师,如何培养出走向杏坛的优良园丁?如果园丁没有端正的理想观和价值观,如何培养出身正心正的栋梁之材?当然,人们还惊诧于当代青少年的勇敢,能在大雅之堂反驳“名师”言论并勇夺话筒,这是何等的无畏?但有些家长惶恐,这是谁家的孩子?学生可以这样尊师吗?
  曾几何时,“老师的话就是圣旨”“家长的话就是最高指示”被很多人首肯。然而,社会文明发展至今日,现代教育理念正在严格拷问着教师和家长的固有认知,也正在改变着学校和家庭教育的固有模式。

  □张泠

我只接受我愿意接受的
  每当新学期开学,在新的上课班级,麦子老师的首堂课总要先讲讲她的课堂要求,其中一条让第一次听她课的学生无比惊讶。麦子说在她的课堂上,可以不必仅仅为了考勤而坐在教室装样子;如果实在不喜欢听课,只要不影响他人,只要期末考试能过关,那么就可以学习其他课程,甚至可以看纸质版课外书。麦子说:“大好的时光,与其让你们在教室里睡大觉、煲手机,心猿意马,倒不如能学点啥是点啥,总比一节课一节课地浪费光阴好吧!”
  听闻麦子的做法,很多老师不敢苟同。要是课堂上学啥都行,那不成自习课了?还要任课老师干什么?工科专业本来就难学,上课再不好好听讲,那不等着抓瞎、毕不了业?也有老师认为,麦子敢这样要求,说明她对自己的课很自信,毕竟没有老师愿意看到在自己的田里给别人家种粮食,最后自己一无所获。麦子相信自己的课不会差到让多数学生不爱听、不爱学,毕竟她是优秀教师。
  麦子老师又说,她提出这样的要求,很多时候不是因为自信,而是出于无奈。面对一些整日抱着手机“游戏”大学生活的学生,尽管他们已年满十八岁,属于完全行为责任人,但她还是做不到不闻不问。可是做什么呢?旁征博引地说教,循循善诱地引导,苦口婆心地劝说……她都做过,而且是一直在做。但对于一些可能打根儿上就倒向某一方向的枝杈来说,要求园丁的后继者一朝将其彻底修正,难度太大。要不就没收手机、踹其一脚、大发雷霆将其训斥一顿?谁又能?谁又敢?除非你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成为“网红”。
  麦子认可有教无类,很尊重学生,但她必须承认现在的学生太自我,逼他们去做不喜欢、不愿意做的事,常常会适得其反。所以,才有了她宽松的课堂学习要求。她只想让这些消费着父母血汗钱浑浑噩噩上大学的孩子,多一些学习上的选择。毕竟大学和基础教育阶段不同,没有升学任务。开卷有益,哪怕在课堂上阅读几本课外书也是好的,让他们去接受他们愿意接受的知识。
  现代教育理论强调在学校教育中要以教师为主导、以学生为主体。以学生为主体,就是要围绕学生来设计课程、实施教学,任何不顾学生的年龄特点、心理特征以及所需、所想、所感,而高高在上、自以为是、滔滔不绝地沉醉于“自我演说”中的老师,都难有好的教育效果。
  麦子家族里面有四位老师。对于近期发生的“名师”被轰下台事件,他们统一的看法是:讲台是神圣的,站在讲台上对学生讲话的老师,心里必须装着“神圣”。为了这份神圣,教师需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做同一件事——格物致知,修身立德。讲台不是小区楼下的小广场,站在那里聊天可以张家长、李家短,不着边际,不负责任;讲台也不是酒吧间的沙龙,可以充满梦幻,无所顾忌,放飞自我。讲台是教书育人的地方,这是它之所以神圣的根本原因。格物致知是为了“学高”,教师的“学”不高,以己昏昏便无法使人昭昭;修身立德是为了“身正”,所谓正人先正己,否则以己之歪斜,何以扶树苗至参天。
  当小学校长的姐姐说小学阶段不要老是逼迫孩子去接受什么,最重要的是培养孩子希望他们接受什么的兴趣。在中学当老师的表弟说,如果小学有了接受什么的兴趣,那么中学阶段就可以引导他们掌握如何更好地接受什么的方式方法,并帮助他们形成正确的三观。做高校辅导员的外甥则说,如果真是那样,他就可以将更多的精力用于引导学生将所接受的东西,作用于社会和自己的人生。麦子认为,“接受我愿意接受的”,这的确是当代孩子独立、自我的表现。老师和家长也希望培养出有独立、自我意识的孩子。问题是让他们愿意接受什么,为什么要愿意,怎样才会愿意,是不是很值得所有教育工作者和家长认真思考呢?
您的期望未必是我的愿望
  正在央视热播的年代大剧《我们的日子》,让人们再一次意识到家庭教育对于孩子成长的重要。女主刘淑霞的一句“我们是生他养他,但不意味着要绑架他未来的人生”,让多少家长陷入了沉思。
  《大学语文》课的课间,一男生拿着一本《中国现代文学史》来请教麦子老师,这让麦子很好奇。如今,工科院校的学生经常阅读文学作品已是稀罕,能认真学习文学史的,可以称为“奇葩”了。询问得知,这位学生正在复习功课,准备考师大的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汉语言文学?”麦子惊得声音都变了,“建筑工程技术专业,专升本要考汉语言文学?”这种风马牛不相及的专业跨越,让麦子一时转不过弯来。“老师,不可以吗?”学生很平静,笑着问麦子。“可以可以,只是你这跨度惊着老师了。”麦子实话实说。
  学生告诉麦子,他很喜欢中文专业,一直以来的理想是当一名中学语文老师。但家里有个建筑公司,家人让他高中学理科,考大学报建筑工程专业,将来回自家公司接做掌门人。在父母的严格监督和“热心”陪伴下,他终于学了并不擅长的理科,高考成绩自然也不理想。最终,如家人所愿,他就读高职,学了他一点都不喜欢的建筑工程技术专业。
“高中时没和爸妈好好谈谈?”麦子问学生。
  “谈过好多次,我甚至还大闹过,离家出走好几天,但没用,我爸坚决不妥协。他对我的期望就是学好本专业,将来回去接他的班。”学生的笑容里带着无奈。
“其实你爸的期望也没什么不好,很务实,对其他人来讲可能求之不得。”
  “可是老师,他的期望不是我的愿望啊!一辈子做自己不喜欢的工作,我会开心吗?”
  “可你违背家长的意愿,升本去学中文,将来当老师,他们会开心吗?”
  “肯定不开心啊!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这次我也不想妥协,否则这辈子我都没机会实现自己的理想了。”男生顿了顿,“老师,你是不是也觉着我这样做不对,没良心、没责任心?我妈这样说我。”
  麦子盯着自己的学生沉思片刻,说:“老师想的是为什么会出现要么你不开心,要么你家长不开心的状况。难道就没有更好的解决问题的办法了?”
  眼前的男生,让麦子想起了她的一个叫马骁的学生。大一时,在班里的一次演讲中,马骁说他将来要去当警察,报考建筑类院校学习建筑设计专业,并非自己所愿,而是替妈妈实现理想。马骁妈妈的偶像是林徽因,她的梦想是做一名建筑设计师,但考大学报志愿时,马骁的外公外婆说女孩子干建筑太辛苦,还是学财会、当会计比较好。马骁妈妈后来确实当了会计,但她把当建筑设计师的梦想硬塞给了儿子。马骁说他会努力完成学业,但毕业后还是要考政法学院,为当警察再拼一把。听着马骁的演讲,麦子心里很不是滋味。既然孩子喜欢当警察,为什么要让他兜这样大的一个圈子?
  麦子还想到了女儿考大学时的情景。关于理想,女儿一直没有明确的目标,单是中学阶段就变了四五次。可麦子发现无论是记者、编辑,还是教师、策划师,女儿理想中所涉及的专业都与新闻媒体有关。于是,她给女儿做了《职业倾向测定》。同时做这一心理测验的还有朋友家的男孩,朋友经商,希望子承父业,但又不确定儿子是否适合经商。测验结果显示,女儿很适合往新闻媒体方向发展,而朋友的儿子更适合做公务员。
  “闺女,咱就奔着中国传媒大学考哈!”测验结果出来后,麦子对着女儿兴奋地叫道。“行了你!”老公听闻麦子的声音,一把将她拉进厨房,“你可别跟一些家长似的,将自己年轻时未遂的追求强行转嫁到孩子身上。中国传媒大学录取分数很高的,干吗给孩子那么大的压力?师大也有这个专业,能考上师大就很好啊!”老公的话点醒了完全处于“自我”状态中的麦子。麦子高考时的第一志愿是北京广播学院(现在的中国传媒大学),差几分未被录取,这成了她一生的遗憾。麦子清醒了。接下来的备考时光,家里的气氛很宽松、很和谐,她绝口不再提中国传媒大学。女儿后来还真就考上了师大,学了她喜欢的专业。
  网上说那位名师的不当言论不是他的正式演讲内容,而是为了活跃气氛即兴发挥的小插曲。果真如此,就能得以理解吗?教师的道德品行和职业气质是经过长期修行而固化于心、于身的,是自然而然、一以贯之于他的一言一行之中的,而不是单靠讲台上的“扮相”。如果校园内外、讲台上下、正式与非正式场合,其言行所彰显出的道德标准、职业水准大相径庭,严格讲,这样的人做教师是不够格的。这并非道德绑架,毕竟教育无小事。我们要对得起讲台下那些仰视你的纯真目光;更要对得起讲台上那枚神圣的光环。对教师的这一要求,同样适用于家长。对父母而言,家庭教育首先是自我教育。家长和教师是引领者,他们应以不断加强自身学习的态度,引领孩子踏入知识的殿堂;家长和教师更是示范者,他们要以端正的品行、科学的教育方式,给孩子做出好的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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