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淼

　　平时读书,经常会读到一些爱书人的故事。这些爱书人或许并不是书中的主角,有的甚至只是一些跑龙套的角色,但他们的出现却常常给我带来意外的惊喜——我会像打量同类一样打量这些爱书人:他们有着怎样的阅读癖好,有着怎样的淘书习惯,有着怎样的爱书方式……而我也总会拿这些形形色色的爱书人与自己相对照,同样是爱书人,他们与我又有着怎样的不同呢?
　　我在俄罗斯作家帕乌斯托夫斯基的《生活的故事》中读到这样一个爱书人:他叫谢尔库诺夫,是莫斯科著名的书籍爱好者,也是风云一时的记者咖啡屋的常客。在帕乌斯托夫斯基笔下,谢尔库诺夫虽然是一名媒体记者,但外表却像是某个地方自治机关的医生,黏湿的胡子总是乱糟糟的,西装上衣的各个口袋总是鼓鼓囊囊的,里面塞满各种书籍和手稿。
　　谢尔库诺夫每天清晨照例会去各处搜集书籍和新闻,与他打交道的既有小书贩、书店伙计、装订工人,也有倒卖赃物的商人和富家女仆。他们都是书籍的供货方,住处遍及莫斯科的各个角落,为了找到他们,谢尔库诺夫走遍了那些坐电车能够抵达的地方,还有很多地方只能徒步赶去。他简直无孔不入,在莫斯科那些最出人意料的地方都可以遇到他。谢尔库诺夫虽然看起来像是一个邋里邋遢的窝囊男人,却对珍本书籍有着一种神秘的第六感,他会长时间小心谨慎地追寻珍本书籍,就像机警的猎狗在追寻猎物。
　　了解谢尔库诺夫特点的爱书人经常跟踪他,希望能从他手中分得一杯羹。而谢尔库诺夫则行踪诡秘、出没无常,与人交谈时也会尽量压低声音,就像一位活动在隐秘战线的潜伏者,每次出门都能巧妙地甩掉尾巴。有一次,有位小书贩带来了一本旧书让谢尔库诺夫鉴定,他虽然一眼看出这是一部难得的珍本,却不露声色,装模作样地反复翻阅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这只是一本常见的大路货,您肯定被人算计了,我真为您感到遗憾。不过我可以跟您交换一本品相上佳的好书,这样您就能弥补一些损失。不等小书贩同意,他就把这本旧书装进自己的公文包里,咔嗒一声落上锁,寻找机会,迅速脱身。
　　在帕乌斯托夫斯基的记忆中,书一旦落入谢尔库诺夫手里,还从来没有人再抢回去过,甚至连争吵和威胁也没用。当你想发脾气、乃至想大打出手时,谢尔库诺夫已经不声不响地穿上衣服,像公牛一样低下头,喘着粗气,对任何最可怕的侮辱都充耳不闻,只是迈着重重的步子离开咖啡屋,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挡他。谢尔库诺夫曾经请帕乌斯托夫斯基帮过一次忙,那是在温达瓦火车站附近的小客栈里,他让帕乌斯托夫斯基装扮成一名密探,成功吓跑了一位像他一样觊觎珍本书的跟踪者,让他从居住在小客栈的落魄诗人手里,买到了一封列夫·托尔斯泰的信件……
　　《生活的故事》卷帙浩繁,人物众多,谢尔库诺夫的故事只有薄薄的几页,在全书中还占不到百分之一的比重。然而,随着时光流逝,书中写及的很多人物和故事,我已经渐渐淡忘,却唯独忘不掉这个跑龙套的小角色——是这个来自遥远异域的爱书人让我知道,当一个人爱书成痴时,他究竟能变成什么样子,而谢尔库诺夫给出的答案也果然出人意料:他变成了一名忍辱负重的潜伏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