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冬霖　　

　　“色、香、味、形”是评价菜肴的基本标准,乍看似乎与作诗风马牛不相及。然细思之,却殊途同归:做菜,以“烹炒煎炸”呈现“酸甜苦辣”；作诗,以“起承转合”表达“喜乐怒哀”。品诗犹如品菜,质量好不好,亦可用“色、香、味、形”来衡量。
“色”者,诗之“相”也
　　鲜活的“色”,会让人眼前一亮。正如菜肴,看着色泽就好,就会舌蕾生津、食欲大涨。诗之色彩,便是画面。诗中若有画,五彩斑斓,首先就抓住了读者,引人入胜。丰富的视觉信息,使诗句有了生命,有了时间与空间。由此读来,身临其境,感同身受,恰如戴了VR眼镜,霎时融入,必定流连忘返。来读读古人的经典:
　　例一、江雪
　　　　(唐)柳宗元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20个字,就描绘出一幅寒江雪钓图:天寒地冻,所有的山上,飞鸟已经绝迹,所有道路都不见行人的踪影。但在下着大雪的江面上,却有一叶小舟、一个老渔翁,独自在寒冷的江心垂钓。读罢此诗,一种遗世独立、清高孤傲的精神气质扑面而来。
　　例二、山居秋暝
　　　　(唐)王维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此诗像一幅清新秀丽的山水画,又像一支恬静优美的抒情乐曲,描绘了秋雨初晴后傍晚时分山村的旖旎风光和山居村民的淳朴风尚,表现了诗人寄情山水田园并对隐居生活怡然自得的满足心情,以自然美表现出人格美和社会美。
　　读罢古人的诗,诸君是否觉得:诗之“色”,犹如人的相貌般重要,若能帅气、俊俏些,则方一露脸,就能夺人眼球了。
“香”者,诗之“气”也
　　馥郁的“香”,便是诗的气脉。其连接不同意象、融合不同技法、协调左右、贯通全篇,令诗文形散而神凝。正所谓:食客尝鲜,闻香而动；读者迷诗,为气所引。若气脉流转、气韵灵动,在诗中看得见动作、听得见声音,读来就丝毫不觉得晦涩、枯燥和疲劳,便可与读者产生共鸣。古人给我们提供了很好的样本。
　　例一、登鹳雀楼
　　　　(唐)王之涣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此诗开笔就缩万里于咫尺,使咫尺有万里之势；后两句交代观景的背景,却写得出人意料,把哲理与景物、情势融合得天衣无缝,尽显北国河山的磅礴气势和深远意境。诗中气脉浩大,如开闸之水,奔腾激荡,绵延不绝。20个字中,却有“依”“尽”“入”“流”“欲”“穷”“上”7个动词撑起壮阔画面,撼人心魄。
　　例二、登乐游原
　　　　(唐)杜牧
　　长空澹澹孤鸟没,万古销沉向此中。
　　看取汉家何事业,五陵无树起秋风。
　　此诗一气相连,贯通始终；寓情于景,情景交融。用典凝练含蓄,反用汉武帝《秋风辞》“秋风起兮白云飞”之意,视角极高、极远,看破天地古今,令人深思而感慨。
　　古人的诗作告诉我们:诗之“香”,正如人的气质流露,或健康、或病态,或文雅、或粗俗,举手投足即可略见一斑。但健康和文雅,必须要靠通畅的气脉来支撑。
“味”者,诗之“神”也
　　悠长的“味”,于菜于诗,都足以让食客和读者品之再品,欲罢不能。如此,饭店就有了“回头客”,诗者就有了“粉丝”。“诗味”即诗的意境,是到了一定境界的意象表达。这是不动声色的感动、润物无声的化育。诗词的意境有很多种,或雄浑旷达,或沉郁苍凉,或清新素雅,或温婉凄丽,或淡泊悠远,不一而足。
　　再从古人的经典中来印证:
　　例一、苔
　　　　(清)袁枚
　　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此诗咏物及人,寓意深刻。大意是:生长于阴暗潮湿之处的苔藓,虽然没有阳光的照耀,却有自己的生命本能和生活意向,并不会因为环境恶劣而丧失生发的勇气。人生在世,是否也应具有苔藓一样乐观向上的态度和不屈不挠的精神?
　　例二、雪梅
　　　　(宋)卢钺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此诗立意别出机杼:梅花和雪花都认为各自占尽了春色,谁也不肯服输。文人墨客难以评议梅与雪的高下,只得搁笔好好思量。而中肯的评价是:梅花须逊让雪花三分晶莹洁白,雪花却输给梅花一段清香。此诗既是咏物,也是寄人。所谓“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取长补短、和谐共存,才是人和自然应该共同遵循的法则。
　　由以上例诗可以看出:诗之“味”,乃诗的精神特质,是诗的生命。一旦缺失,诗作就如寡淡的白开水,读者怎么能够喜欢呢?
“形”者,诗之“范”也
　　精巧的“形”,是诗者功力和技巧的彰显。犹如人之形体,高矮胖瘦合适,方能玉树临风。或如精美的菜肴,不但是富有营养的食品,也是造型精致的艺术品。诗词的“形”,自然少不了用修辞手法,譬如比喻、拟人、夸张、对比、衬托、对偶、顶真、双关、通感等等。再试举古人诗作两例:
　　例一、七步诗
　　　　(魏晋)曹植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诗中以“萁”“豆”设喻,借“豆”的泣诉,表达诗人的悲伤和怨愤,巧妙地讽刺了曹丕不顾手足骨肉之情而对亲兄弟横加迫害。诗中的“豆”是代曹植而言,是人格化了的物。“物”与“我”结合,才使此诗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可见,比喻和拟人,能把死物变成活物。此法在诗中使用最为广泛,往往能化腐朽为神奇,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例二、客思
　　　　(唐)贾岛
　　促织声尖尖似针,更深刺著旅人心。
　　独言独语月明里,惊觉眠童与宿禽。
　　此诗中,一个“针”字十分出彩。秋日蟋蟀的声音是很尖厉的,更何况是在浪迹天涯、深夜不眠的游子的听觉中。贾岛运用通感手法,将蟋蟀的鸣叫这一听觉形象转化为“针”这一视觉形象,再转换为“刺”的触觉,描摹细致、独到,使感观更加具象而强烈,令人过目难忘。
　　笔者认为,“形”是诗的骨架。形体好,则衣裳就能穿得合体。技法层面的考量,是诗者必不可少的基本功。
　　综上所述,可见“色、香、味、形”并非是厨师的专利,也是诗者的追求。　
　　一首好诗,必须在这四方面得高分,才能成为读者“舌尖”上的至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