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袁蒙沂
若是人,濒死之时,可以即刻人工呼吸、胸外按压以急救。摆在面前的,偏偏是一只小小的不知何时死去的蜜蜂!
蜜蜂是春天的一个标点。花开前,它是问号,不知隐迹于哪里;花开时,它是逗号,忙碌于百花丛中,来来去去,总不见其停歇;花开后,它是省略号,有的依然在寻觅,有的则悄然远去。作为春之符号,只要春在,只要花在,蜜蜂就在。
一个蜂群,像极了一个社会,蜂王、雄蜂、工蜂,缺一不可。农村老家的蜂场里,越冬后有群蜜蜂出了问题。料峭的下午,我打开蜂箱检查,原本五六脾、上万只的蜜蜂,仅剩下五十多只工蜂和一只蜂王。咋办呢?虽然挨过了寒冬,但五十多只老工蜂和一只蜂王,再强大成一个蜂群的希望极其渺茫。老工蜂未必能坚持到花开,就算勉强活到花开,又能抚育多少新蜂呢?多半是新蜂未长大、老蜂已死亡。如是,整个蜂群依然会垮掉。
唯一的办法,就是补充工蜂。给蜂群补蜂是个技术活,好在我会。不敢说百分之百能成功,最起码也有百分之七八十的把握。将陌生的工蜂和蜂王组建成一个新蜂群,需要相互接纳,这需要一个过程。
检查完蜂群,我陷入犹豫。不处理,那群蜂未必就没丁点儿希望了,可就算真能壮大起来,也得三四个月或者五六个月吧!那时,春花怕是早已凋谢。错过了春天,蜂群采粉、采蜜定然难上加难。那样,蜂群便无蜜可取,甚至得靠补白砂糖喂养。
保险起见,次日下午,我网购了一斤工蜂。蜂群在路上被焦躁地转运了三天,终于到货。我回家准备补蜂,是检查后第四天下午。当时的气温五六摄氏度。打开蜂箱,瞬间蒙了。一张巢脾的框梁处,散聚着一小撮蜜蜂,有二三十只,一动不动,全部死亡。眉头紧皱,脑中空空,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提起几张巢脾,一一检查,没有一只活蜜蜂了。果然,那只蜂王也僵死在一旁。
工蜂来了,蜂王死了,还是白搭。整个蜂群中,只有蜂王能繁衍后代。没有蜂王,再怎么强大的蜂群,都只有一个宿命——灭亡!买来了工蜂,提心吊胆四五天,心急火燎赶回家,眼睁睁看着,一切归零!那种绝望,是赤裸裸的,一点不留情面。
我站在蜂箱旁愣了一会儿,第一反应是不想放弃、不愿放弃,尝试挽救挽救吧,万一有一丝希望呢?我这么想着,捏住蜂王翅膀,将其放到手心里。松开蜂王后,那只手也没闲着,伸出食指戳破蜂箱中一处巢脾上的封盖蜜,滴了一滴到蜂王嘴边。紧接着手掌半握,留出花生米大的小口子朝里面呵气。如果冻死不久或者只是冻僵了,呵几口气暖和暖和,或许管用。若是饿死的、饿晕了,蜂蜜触到嘴边,渗入口中,也可能管用。
呵了三五口气,手中的蜂王没动静。又呵了三五口气,手中的蜂王没动静。我暗示自己不能放弃,坚持、坚持。一遍又一遍,重复呵气,蜂王的一两个爪爪居然颤抖了几下。继续呵气。十几分钟后,蜂王的几个爪子都能动了,可无力起身。我捏住蜂王的翅膀,让其趴到我手心里。见蜂王尝试艰难爬动,我摊开手掌观察。这一观察不要紧,可能是因为太冷,刚有了点活力的蜂王又歪倒了。我赶紧又半握手掌,一次次朝手中呵气。
蜂王死而复生,非常虚弱,随时都可能无法支撑。怎么办?唯一的办法就是立即给它提供一个既保温又有吃食的所在。别无选择,这样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蜂群中。但它自己的蜂群已全军覆没,新蜂群能迅速接受它吗,一个奄奄一息的陌生蜂王?
腾出一只手把新蜂笼放进蜂箱,顾不上黏腻,又几根手指并用,挖了些巢蜜滴在网购来的蜂笼上,还刻意朝蜂王身上滴了一滴。然后,把蜂笼顶层的纱网划破六七厘米长的一道口子,将蜂王放到豁口旁边四五厘米处。怕蜂王再次被低温冻僵,我赶紧盖上铁砂网,再在其上覆盖了几层厚毛毯,最后盖上蜂箱盖。
这波操作,危险和希望各半。说危险,是因陌生蜂王和蜂群一下子融成一群,极易出现围王现象,蜂王会被工蜂围攻致死,更何况这个王原本就生命垂危;说希望,是因工蜂转运在路上的三天没有蜂王,失王已是事实,为了蜂群的繁衍,它们急需一个新王的到来。而滴在蜂群和蜂王身上的蜜是同一种,气味相同,一定程度上混淆了群味。
四五分钟后开箱检查,蜂王还在原位置趴着,身边已有十几只蜜蜂围绕。重新盖上厚毛毯,又十几分钟后打开,蜂王已不在,蜂王趴过的位置,仍有些蜜蜂在活动。蜂王爬进蜂群里了?会不会不慎掉落箱底,或被工蜂围攻拖走了?三种可能都有。只不过天色渐黑,没法再查。两天后回家,蜂王和工蜂都已在巢脾上,活动正常,一切稳定。
2023年2月,我“呵”出了一个奇迹。一遍遍地,多“呵”了三五口,硬是将“有死无生”的蜂群改命成“有生无死”。春正暖,花正开,工蜂们采蜜采粉,蜂群在繁衍生息。春天的符号,又在花朵上一笔笔续写——逗号、句号、省略号,潇潇洒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