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发现”的意义

齐鲁晚报     2023年05月30日
  □史建国
  
  作家行走于文坛,会形成自己的“文坛形象”或“文坛面孔”,这种“形象”或“面孔”有时源自作家本人有意识的追求或建构,有时则是批评家或文学史家们提炼概括的结果。
  刘玉民先生最重要的文坛形象当然是小说家,或者说专擅长篇的小说家。因为他的长篇小说《骚动之秋》与陈忠实的《白鹿原》、王火的《战争和人》、刘斯奋的《白门柳》一起获得第四届茅盾文学奖,这就奠定了他在中国当代长篇小说创作领域的地位。也因此,后来他的长篇小说创作总会受到评论界的热情关注,《羊角号》《过龙兵》等长篇出版后都有不错的反响。但其实,其创作所涉及的体裁是非常广泛的,除长篇小说外,他在中短篇小说、散文、报告文学、电影电视剧本等领域同样用力甚深,并且作品丰硕。
  比如他写海上渔猎生活的中篇小说《海猎》就是如此。海洋题材的作品原本就相对较少,佳作更是难觅。中篇小说《海猎》刊登于《十月》1991年第4期,以鲁渔3037和3038出海捕捞对虾(海猎)的过程为线索,描写了“老福将”和“海狮子”两代头船船长之间观念、处世风格等方面的不同与冲撞。小说的故事时间很短,就是两艘渔船出海捕猎的过程,但中间又穿插了对十年前“渤海湾大会战”的追忆、海狮子取代老福将成为两艘渔船领航人的经过,以及围绕老福将、海狮子、黑塔、小布鸽等人所发生的一系列故事等等,这就使得小说的叙事时间被有效地拉长,叙述的密度也大大增加,在保证了可读性的同时,大大丰富了小说的内涵。虽然只是写一次海猎的过程,却将时代的变迁以及随之而来的人心变迁等内容都压缩了进去,主线与分线齐头并进,一个个鲜活饱满的人物形象也被立了起来。
  作品中的老福将和海狮子这前后两位头船长都是性格鲜明的人物。老福将是在那个千军万马“大战渤海湾”捕对虾为国家换外汇的年代,凭借自身丰富的渔猎经验脱颖而出的。他正直刚硬、坚持原则,在渔猎队伍中有着很高的威望。当渔业公司书记领着县里领导上船“感受风情”时,他用满满一大竹节杯白酒将他们拒之舱外,并因此得罪领导而被撤掉了头船长职务。对此,他的内心一直耿耿于怀,始终在与“篡夺”头船长之位的海狮子进行着隐隐对抗。所以面对海狮子的狼狈和困窘,老福将是有一点幸灾乐祸的“惬意”的。但是对渔民们生计的担忧很快便冲走了这丝“惬意”,他开始变得心情沉重,对海狮子的焦虑也感同身受起来。而当在海狮子带领下,取得丰硕收获后,他对海狮子的态度也开始发生变化,既有酸溜溜的醋意,同时也有甜丝丝的欣赏。从充满对抗意味的冷眼旁观,到感同身受的忧心忡忡,再到不无保留的认可和欣赏,作者对老福将在海猎过程中,面对海狮子所发生的心理变化与冲突写得十分真实,人物形象也因此跃然纸上。
  跟老福将靠正直果敢和自己的能耐血汗逐渐树立起威信,并坐稳头船长的地位不同,海狮子的上位显得有些上不了台面。他是依靠对渔业公司书记曲意逢迎,而取代老福将当上头船长的,这多少让人有些不齿。并且,小说中写他不顾渔政部门的禁令擅自悬挂“科研”渔旗提前违法开捕、海猎过程中指挥船员强行“闯海”挤占别人的捕捞区域等等,似乎都在强化海狮子奸狡诡谲的邪性,从而与老福将的正气凛然形成一种对比。但显而易见的是作者并没有将其简单塑造成一个反面人物。作品中写小布鸽的笛声会让海狮子“变得猫儿似的温顺,久久地坐着或躺着,微眯的双眸里间或还会透出几团潮润”;写海狮子一面怒斥黑塔和小布鸽擅自下海游泳,转眼却又扒光衣服一个鱼跃入海,跟他们一起畅游起来……所有这些都烘托出了海狮子身上所具有的一种亦正亦邪的摄人魅力。正邪两种品格在他身上冲撞,形成了巨大的张力,也使得这一人物形象异常饱满鲜活。套用福斯特《小说面面观》中对人物形象的分类,无论老福将还是海狮子,都属于圆形人物,人性的丰富性与复杂性被多方位地、深入地呈现和揭示了出来。
  而在散文方面,多年来刘玉民也勤奋耕耘、用力甚深。无论是可爱的幼女还是给家人带来无数欢乐的“第三个成员”小猫咪咪,也无论是自然景观、人文风物还是历史古迹、旅途随感,他都能信手写来涉笔成趣。百脉泉、梨花谷、灵岩寺,黄满寨的瀑布、武昌的黄鹤楼……或绘景、或叙事,都融入了作者的独特感悟。尤为可贵的是,作者往往能够超越个体经验的记录,在一个更为宏阔深远的视野中对书写对象展开深入的思考。比如他的《泉涌如诗》,不仅以优美的笔致写了泉水给济南人带来的“欣欣然飘飘然”,同时也写了泉水停喷带给济南人的“愕愕然茫茫然”和“愤愤然凄凄然”。这种对现代性的反思和对生态文明的追求使得文中的思考抵达了相当深入的境地,余味隽永,耐咀嚼,具备了一篇优秀散文的品质。
  总之,在长篇小说之外,刘玉民在其他体裁领域同样拿出了不少佳作。这些作品与《骚动之秋》等长篇小说一起,共同构成了他的文学创作版图。其实不独刘玉民为然,可以说,在许多作家能够代表其文坛形象的主打作品之外,都可能存在一些由于种种原因而被遮蔽的佳作,这些佳作依然有待读者和批评家们的重新品读与发现。而这无论对于增加读者的文学兴趣与体验,还是对于当代文学史实的进一步丰富与完整都具有特殊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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