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丘市景芝镇有个伏留村,曾在历史上赫赫有名,因为这里曾经出过著名的伏皇后。时至今日,伏留村却已无一户人家姓伏。这都是拜那个所谓雄才大略的曹操所赐:他不但杀了伏皇后,还灭绝了一个辉煌世家。

　　□张漱耳

从济南到安丘
　　被杀的女人是汉献帝的皇后伏寿。伏寿门第高贵,祖籍琅琊郡东武县伏留(今安丘市景芝镇伏留村)。父亲伏完,官职侍中。侍中,字面侍命于皇帝近身。秦朝置,两汉沿用,即皇室大管家,是朝中有话语权的官职。如汉武帝时卫青、霍去病都干过侍中。但伏完时期的侍中,处在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岁月,没半点儿实权。
　　伏氏家族,只有到伏完这代,才像他名字一样完蛋了。伏氏家族与平常人家想象会越来越辉煌不一样,它是越倒着数越牛。
　　兹以极简的语言说个大概:伏完父伏质,大司农；伏质父伏无忌,经学大家,袭父伏晨爵为侯；伏晨父伏恭,授太仆,拜司空；伏恭父伏黯,官职光禄勋,著作家；伏黯父伏理,名儒大家……这才数到八辈,倘若继续寻根,就要从夏朝往前推,寻五帝、过黄帝、越炎帝,最后最著名的人物出来了,当是“三皇五帝”之“三皇”头一个伏羲了。
　　当然不用扯这么远,从汉朝的伏生起,伏氏隔三差五就会冷不丁冒出高官、学者名人,足够耀人眼目。
　　伏生,伏后老世祖,济南人,算是当时的大学者,曾做过秦始皇的博士。博士,即博古通今的大学问家。那时候的学历不泛滥,全国博士总共70个,伏生是里面的一个。放到现在,是十足的国学大师。秦始皇焚书坑儒之后,我们现在有眼福看到的儒家六艺之一的《书经》,就是由伏生藏存下来的。这事《史记·儒林列传》记着。
　　济南伏家是什么时候迁徙到景芝伏留的呢?旧《安丘县志》引《伏生祠碑》说:“秦始皇焚书坑儒,伏生避难于此,故取名伏留。”伏留因伏氏定居而生,有道理。不过笔者不相信自伏生即来此。《史记·儒林列传》载,伏生在济时,“年九十余,老,不能行。”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能再搬家东行折腾吗?正确答案始自伏生的玄孙伏儒。自伏儒起,开始到琅琊东武(今诸城)讲学。
从贵人到皇后
　　伏寿出生于180年,但是否诞生在伏留并不可考。伏寿的入宫时间是190年,年方10岁。论起来还是献帝拐个弯的表兄妹。伏完娶的是汉桓帝的闺女,桓帝是献帝的堂叔公,他应该叫伏完表姑父才对。
　　有这样的家庭背景,伏寿就不能从宫女做起了,所以一进宫就是贵人。
　　不过宫女、贵人、皇后都无所谓了。兵荒马乱的年月,军阀当道,皇帝不是那皇帝,皇后更不是那皇后。
　　献帝上位是189年。在前朝皇帝酿就的十常侍之乱的背景下,继任者一手烂牌。是年董卓随意就把还是陈留王、年仅9岁的刘协拎上了龙椅。当时刘协与少帝刘辩被宦官劫持到野外,遇上带兵前来的董卓。董卓先向刘辩询问情况,已经十七八岁的刘辩结巴了,话都说不囫囵。倒是9岁的小刘协,小嘴巴拉巴拉的,从头到尾,讲得清楚。握着军权的董卓,当场就逼辩帝“内退”,炒了他鱿鱼,夺下玺绶交给刘协。刘协是这样“被皇帝”的。天下人都明白,让一个穿开裆裤的小童子当皇帝,好一手遮天。
　　这年董卓带着献帝迁都长安。伏完继续以侍中身份举家伴迁。他不想去也不行,董卓拿刀架脖子上呢。迁到长安后,伏完看到献帝落寞可怜,将10岁的女儿送到他身边。从此,两个孩子开始了长达二十余年的相伴生活。
　　献帝的长安生活,虽是董卓的傀儡,名义上还将就得过去。
　　名为太师、实则皇帝的董卓干了一年,终于惹起公愤。关东诸侯万众一心掀起讨董热潮。董卓三十六计走为上,临走一把火,烧了繁华数百年的洛阳宫。两年后,大司徒王允撺掇跳槽大王吕布杀掉了董卓(里面可真没貂蝉什么事)。
　　董卓死了,小皇帝该挺起来了吧?错!虎没了,群狼在,乱世刚刚开始。
　　董卓的部下李榷、郭汜冲进了长安,杀死王允赶走吕布,成为董卓的合格继承人。
　　然而,一山不容二虎。195年,这两位把持朝政的恶虎互掐,汉献帝和伏贵人被李傕抢先一步劫持到他的军营。白天,两军交战的厮杀声就响彻帐外；夜晚,御帐四周是羌、胡、西凉之音。食物匮乏,经常挨饿……
　　这样的境地中,15岁的献帝突然请求,要正式册立伏贵人为皇后。李傕惊奇地说了句,哦,她还不是皇后?没啥区别呀。
　　不用说,这肯定是中国历史上最寒酸的一次立后了。
　　立后两个月后,李、郭休战,皇帝、皇后被释放,混进了从军营逃出来的大臣队伍中。大臣决定立即保护他俩逃回洛阳。伏皇后在哥哥伏德的搀扶下,手里紧紧攥着几匹缣布,一瘸一拐行进在溃败队伍中。手持几匹缣布,是伏后深明大义的表现,她随时预备在遭难时殉国。
　　这怎么成?李傕、郭汜得知消息后,思想空前一致,联合追来。这次可不是夺人,而是杀人!
　　保皇断后者两次被击败,文武百官、宫女、太监都被杀死。皇帝、皇后在内,仅剩了几人,继续狼狈东窜。
　　要渡黄河了,可就找到了一条船。边岸很高,用绢先把皇帝包住放下船,伏德背着妹妹跳上去,然后文武百官再上。追兵追得急,有人等不及,跳下了水,攀着船舷往上爬,船上的人就拿刀砍手,一个个手指头就掉在船上,看着瘆人。
　　到达彼岸,看到伏皇后仍然手持细绢,董承令符节令孙徽持快刀威胁夺下。当时,紧紧跟随着小皇帝的伏后才想稍松口气,只见护驾队伍里,孙军官冷不丁奔来,拔刀冲她大喊:“手里的东西给我!”伏后刚想说什么,“咔嚓!”她身边的一个侍从就被腰斩,鲜血溅了伏后一身。伏后吓得尖叫一声,赶紧将手上的缣布一扔……
　　伏寿就是这样,腥风血雨中开始了皇后生涯。
从狼窝入虎口
　　当献帝和伏皇后历经腥风血雨回到洛阳时,洛阳早已今非昔比,几成废墟。看到洛阳比长安还糟糕,伏后几欲用丝绸了结,都被忠心耿耿的董承夺下。他劝说道,毕竟年轻,来日方长。两个字:忍、等。结果等来了乱世枭雄曹操。
　　曹操算盘打得噼啪响,也想利用献帝名义,征讨天下时好师出有名。于是,献帝伏后这对患难夫妻身不由己,被接到了大本营许昌。许昌便成了许都。这以后,大中原马蹄声狂乱,吕布死了,公孙瓒死了,袁术死了,孙策死了,刘备、孙权、曹操进入了决赛圈,三国的大幕徐徐拉开,基本没汉室王朝什么事了。
　　做傀儡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傀儡。其间,献帝也想不窝囊来着,但拳台上的对手和他不是一个级别,总摆脱不了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命运。
　　他曾寄希望于老丈人伏完,封其为辅国将军,仪比三司。可伏完清楚得很,一切全在曹操手里,包括宫中守卫侍从,没一个不是曹操党羽。他当这个官,别说帮不了皇上,老命说没就没了。于是不敢奉命,徒守虚位,把印绶缴上,只捡了个荣誉职位的中散大夫,不声不响地继续苟延残喘。献帝不明白,又任命他为屯骑校尉。这个官不大,但负责领导宿卫兵,考虑到虽然卫兵是曹氏党羽,但毕竟有助于保护皇帝人身安全,这回伏完就没有推辞。
　　史书说伏完“深沉有大度”,这几个字有味道。它说明伏老爷子审时度势的能力不差,懂得哪个该干,哪个不该干。相比之下,身体也流淌着他血的女儿就逊色了。
从隐忍到抗争
　　说伏寿后面要干的事,得先请出董贵妃。
　　董贵妃是献帝到许昌后新娶的,有姓没名,但父亲是被罗贯中写得很有名的董承(只是误写为董承是其哥哥)。董承与伏完性格大不同,人家是董太后的侄儿。身居高位,又在董卓、李傕集团摸爬滚打过,不会夹着尾巴低调做人。所以,当受够了曹操窝囊气的汉献帝咬破手指,在衣带上写密诏赐给他,要其联络其他同志铲除“国贼”时,他一点都不含糊,积极行动。相继联络了吴兰、王子服、刘备等。可惜他们一概运气差,除了刘备仓皇出逃,董承一干人等全上了断头台,并殃及董贵妃。这一幕,《三国演义》写得很精彩、很惊心,读者可以查看。看过后便知,曹操逼死董贵妃,对伏后造成的心理阴影巨大。在此之前,尽管他们被当作了傀儡,尽管人家欺君罔上,但都一直保持着面上的君臣关系。而这次,董贵妃肚里有龙种,没用；皇帝求情,不准；皇后的央告,更得一边去!本来,杀了董贵妃对伏皇后而言,最起码算少了一个情敌,可这换来的不是丝毫的高兴,而是兔死狐悲。本来,贵人、皇后出了问题,按例都属后宫事,你越俎代庖,替皇帝处理了她们,已经说明皇家的权威被挑战得荡然无存了!如果不是这样残酷,估计也就没有伏后接下来的铤而走险了。
　　亲历了那恐怖一幕的伏后有理由这样想:今天杀董贵妃,明天就能杀自己,看曹操那架势,皇帝也会说除就除!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也就是从董贵妃被逼死那一刻起,伏后决心要与曹操抗争。
从杀人到灭族
　　满腔悲愤的伏寿给父亲写了一封密信,详述了曹操如何杀董贵妃、如何挑战皇权的言行,希望父亲能设法除掉国贼。即将发信时,献帝害怕会重演董承的一幕,对伏后有所规劝。伏后的回答铿锵有声:旦夕如坐针毡,似此为人,不如早亡!
　　前面说过,伏完不同董承。女儿的信是收到了,但一直没替女儿女婿出头。有人说他是与世无争。其实不是“无争”而是“无力”。此时曹操打胜了官渡之战,成为天下最强大的军阀,伏完只能按兵不动。但这封信并没有被他晾在一边。《三国志·荀彧传》注引《献帝春秋》曰:“……完得书以示彧,彧恶之,久隐而不言。完以示妻弟樊普,普封以呈太祖,太祖阴为之备”。
　　荀彧本是汉室正统官员,骨子里是想匡扶汉室的,他慢慢发现曹操已经居心叵测,接下来就因反对曹操即王公位而被逼自杀。宫里发生的事大臣们是不知道的,如果伏完没给他信看,他不可能那么“恶”(读wu)曹操,进而劝曹无效而自杀。
　　密信之事是在十三四年后、伏完死后第五年才事发,原来密信不在伏完手里,被曹操通过伏完小舅子收藏了。早已掌握证据的曹操之所以不像杀董贵妃一样,马上兴师问罪,充分考虑了以下原因:一、刚刚杀了贵妃,再来出杀皇后,太过明显,朝野上下会产生震动,于自己名声不利；二、伏完根本不是对手,一个年纪老迈、没半点实权的国舅爷,能翻起多大的风浪,我倒等着瞧瞧；三、自己闺女还小,杀了伏后还得给他另立皇后,不敢保证她就比伏后老实,还是到时直接换上自己闺女一劳永逸。四、自己手里攥着他们的把柄,那是想什么时候(当然,不能等自己死了)拾掇就什么时候拾掇,需要废帝那天,凭它就行!
　　奸雄就是奸雄。以后的事情完全按照其预想发展。建安十九年,染病的曹操需要在有生之年称王了,需要堵献帝的嘴了,需要闺女干皇后了,几种因素加起来,露出了狰狞面目,了了这笔账。
　　这出不亚于杀董贵妃灭皇后的惨剧依旧被罗贯中描写得惊心动魄。即六十六回《伏皇后为国捐生》。这回曹操没有亲自出面,可能身体原因,也可能是此事他掌握太久了,失去了刺激感,派别人干就行了。
　　伏后死后,所生二皇子也一起被鸩死。曹操又差人去不其(汉代县名,位于今青岛市)和安丘伏留,将伏后宗族老幼,惨遭灭门,共计数百口,现伏留全村已无一个伏姓。在那场杀戮中,只有皇室血统的母亲等少数人活下来,全部流放到偏僻的涿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