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考古历史上,以青铜器为代表的重大考古发现不胜枚举,而山东寿光“益都侯城遗址”商代纪国青铜器的发现绝对占有一席之地。它不仅改变了寿光历史,对中国商周史的研究也有重大意义。鲜为人知的是,这批青铜器是在挖井时阴差阳错发现的。

　　□张书功

遗址概况
　　“益都侯城遗址”,位于山东寿光县城北10公里,今古城街道驻地以南,弥河故道流经西北,羊(羊角沟)益(益都)公路贯穿其中。《汉书·王子侯表》载:“武帝元朔二年(前127年),封菑川懿王子刘胡为益都侯”,即此地。后俗称“王胡城”“王古城”,今简称“古城”。
　　据《古城乡志》记载:遗址东西长约780米,南北宽约644米,面积约50万平方米,合700余亩。遗址呈长方形,缺东北角。1970年以前,南面土墙尚存,东西长180米,高约3米,厚约5至10米。1937年秋日军入侵,国民政府地方当局曾在此土墙上挖修过掩体战壕。1970年后,在南土墙一带先后建古城公社砖厂、古城联村窑场,土墙被制坯用尽。1937年前,西面土墙尚存约50米。东北两面无土墙,但故墙基处比平地高1米许,略呈岭状。1945年,遗址内曾出土过汉代铜洗、铜、石钱范、瓦当,以及“大布黄千”(今人读作“大布黄千”,但据宋人识读及出土汉简,凡此布币面文应读作“大黄布千”)古币等。
　　今天,益都侯城遗址上遍布蔬菜大棚,只有汉代瓦砾仍是俯仰皆是。“益都”一词,虽明文记载出现于汉代,遗址表面所见也都是汉物,但益都侯城却不仅是一处汉代遗址,在汉代文化层的下面还深埋着商代遗存,这在清朝时就已初露端倪。
纪公传说
　　在益都侯城遗址北约1公里,古城街道后王村东,羊益路的东侧有一土丘,土丘前有一石碑,碑高162厘米,宽75厘米。清朝同治三年(1864)立。碑阳题额“德被遐迩”,下面是正文。碑文记载了纪公的事迹和为其建祠立碑的原因。
　　据碑文和《古城乡志》记载:清道光五年(1825),后王村有个叫王邦宪的人,在后王村前街东头,也就是现在的后王村小学西侧挖地窖时,挖到一具骷髅和一口铜剑,剑上有“己”字铭文。王邦宪将骷髅埋在观音堂的西边,筑土成丘,铜剑则由自己收藏。
　　此后有目睹此事者称,曾梦见一个叫“纪良”的人,自称是纪国公子,感谢遗骨筑丘。并嘱咐说:如遇疾病可以刮削剑锈,能治百病。人们半信半疑,后来有人试取剑锈治病,果然奏效。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一口铜剑被刮削干净。有人又梦见纪良说:取其坟土也能治病。有人抓土试验,也有疗效。结果引得问病求医者和还愿报恩者络绎不绝,近村的商贩,趁机摆摊,销售香纸供品,从而聚成盛大集会。
　　清朝同治初年,有人倡议为纪良建祠,迷男信女一呼百应,争相捐资,名曰“纪公祠”,并立碑记述了这件事。后来,潍县状元街指曹鸿勋家族有人身患重疾,久治不愈,听说纪公坟土能够治病,命人取土试验,果然治愈,于是赠送“有求必应”木匾,悬于纪公祠。1941年纪公祠被毁,木匾被当柴烧,石碑先是失踪,后被找回,与土丘一起挪到了现在的位置上。
　　纪良应是后人杜撰。而铜剑、土丘、纪公祠、石碑、庙会、木匾,却真实存在。至于剑锈、坟土治病的说法,在民间神医信仰中普遍存在,当然是不科学的,偶然奏效,也是心理暗示使然,不足为信。不过,这个故事中藏着一个重要的信息,就是带有“己”字铭文的铜剑。当时的人不以为意,也没有深究。等到了1983年12月,古一村村民又挖出大批铜器,而这些铜器很多也带有“己”字铭文,人们才恍然大悟。后来的这次挖掘,使益都侯城真正进入专家、学者视野,并被世人所知。
阴差阳错
　　胡中兴,古城街道古一村人,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民。他不懂文物,但对文物也不陌生。他种的大棚就坐落在益都侯城遗址上。遗址上汉代瓦砾遍地,不时有历史爱好者来这里访古,捡拾标本。这些在胡中兴眼里都已习以为常。他对这片土地十分熟悉,他清楚地知道益都侯城的城墙位置以及遗址大致范围。
　　1983年12月的一天,胡中兴19岁,是那次发掘中年龄最小的一位。他和夏友田、胡友昌、胡天祥、胡中义五个人,被生产队安排到现在的益都侯城遗址上打井。据胡中兴回忆:地里原来有一口老井,但是1974年的时候,机井屋子塌了,把老井埋上了。1983年他们想找到老井,在它的基础上继续深挖,却找错了地方,阴差阳错挖到了青铜器。
　　青铜器埋在一个深3.5米的长方形竖坑内,摆放错落有致,眼看挖出的青铜器越来越多,他们当天上报到了古城党委。天黑后,他们将器物暂存在胡中兴奶奶家,胡中兴和叔父守了一晚上。
　　第二天,时任寿光市博物馆馆长的贾效孔来到现场,指导他们继续发掘。傍晚,他们将出土的器物用拖拉机运到了寿光市博物馆。经过清理,共出土铜器64件、陶器9件、玉器4件、蚌饰12件,还有卜骨2片。一个坑出土如此多的器物,不仅寿光是第一次,在潍坊乃至全省也是罕见。
　　这些青铜器造型古朴、庄重,饰纹多为饕餮纹、夔纹、云雷纹、圆涡纹和弦纹,具有商末铜器的基本特征。因此,专家认为这批铜器的相对年代应定在商末,距今已有3000年历史。　
改变历史
　　64件青铜器中,有19件带有铭文,15件上有铭文“己竝”,3件上有铭文“己”。这些铭文都指向一个国家——纪国。纪国是齐国东邻的古国之一,姜姓,侯爵,始于夏,传于商。后服于周,周天子重封纪国,为周异姓诸侯国之一。纪国大致在今寿光县境及其周围一带。古纪国历夏、商、西周,直到春秋为齐所灭,前后凡1400余年。
　　据专家考证,“己”即“纪”字。益都侯城出土的这批青铜器,只有“己”,而无“侯”,说明是纪国封爵之前的青铜器。王献唐先生曾有纪“商代旧国,周代重封”之说,当时缺乏实物证据,而这批青铜器的出土不仅佐证了这一论断,更说明商晚期纪国的政治、经济中心就在寿光。
　　但是在1983年之前,关于古纪国的地望众说纷纭。一位长期在烟台博物馆从事文物考古工作的老专家更是认为,古代纪国地望在烟台,而不在寿光。
　　这也难怪。1963年,烟台博物馆在黄县旧城收集到一件己侯鬲；1969年11月在烟台市上夼村出土了一件己华父鼎；1974年冬莱阳县中荆公社前河前村发现了一件己侯壶。以上三件铜器,都是古纪国之器。
　　而那时的寿光只有文献记载的证据,却没有实物证据。直到1983年益都侯城商代纪国青铜器的出土,结束了关于纪国地望的争论。这批铜器岀土不久,贾效孔馆长撰写了《山东寿光县新发现一批纪国铜器》一文,对其作了全面报道,国家级权威刊物《文物》予以发表。1984年新中国成立35周年之际,国家文化部、国家文物局举办“全国稀有珍贵文物展览”,将其中几件青铜器借调北京,在故宫博物院展出长达半年之久,从而引起了考古、历史界的广泛关注,专家们纷纷著文评说。时任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长的张学海先生说这是“山东境内出土的纪器中年代最早、数量最多、学术价值最高的一批,对研究纪国历史有重要价值”。时任潍坊市博物馆馆长杜在忠先生认为:“属新中国成立以来有关纪器的一次空前的重大发现。这对研究纪国的一些历史问题是一批非常珍贵的实物资料。”
　　潍坊博物馆资深研究员孙敬明先生在对这批青铜器,尤其是“己”字刀进行深入研究后,提出了“齐刀币起源于商周时期弥水流域的‘己’文化”的重要论断。　
　　那位长期在烟台地区工作、对纪国地望在寿光表示质疑的老专家,在看到《文物》上发表的报告后,非常激动地对贾效孔馆长说:“这批铜器出土,纪在寿光再无疑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