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戏票

齐鲁晚报     2023年08月15日
  □王晓梅

  从小到大,无数的票据在我手中辗转,但印象最深的是儿时的一张戏票。
  这张戏票和姥姥有关。姥姥一生最大的爱好是看戏。从我记事起,每逢上演新戏,她就带着我去几里外的镇上观看。五岁时,我身高就超过了一米,需要买票啦。去镇子的路上,姥姥一遍遍教我:你个头超了。检票时,一定要脖子缩一缩。
  其时,我是不喜欢跟姥姥看戏的。今天才明白,不是不喜欢,而是害怕逃票那会儿的忐忑和尴尬。
  印象最深的是看《西厢记》。那时去镇上,最先进的交通工具是村里的拖拉机。但坐拖拉机也要花钱。姥姥没多余的钱,一老一小只好迎着晨曦的光,走走歇歇,歇歇停停。饿了,就席地而坐吃点自带的干粮。
  两个小时之后,终于远远地看见剧院的售票处排起了长龙。那时的姥姥已60多岁,但这一刻体力感觉比我还好。她三步并做两步排在了队伍后面,生怕错过上午10点的最后一场演出。我,既希望姥姥买上票,又担心她买上票。在我的反复纠结中,戏票终于还是被姥姥买到了。
  检票处也要排队。姥姥牵着我的手,就近走向左边的检票处。我的小心脏开始突突乱跳。姥姥一边张望着前面拥挤的人群,一边嘱咐我:“快到检票口时,记得蹲一蹲。”惴惴不安中,我弓着身子往前一步步挪移。
  “这个孩子,过来量一下身高。”检票员最终还是发现我的身高在规定的边缘。
  我怯生生地走过去,本应缩一缩脖子,由于过度紧张,却突然站直了。
  “超了5厘米,得补票!”
  “她姨,我们走了一头晌才到。孩子不看戏,放家里没人照顾,不放心。进去后让她在里面玩就行,不占座位。”姥姥并不跟人家辩论什么,她跟人家套起了近乎。
  “那更不行,影响戏院的秩序。”
  “那我抱着孩子看,不让她到处跑,行吗?”
  “不行,我们有规定,超高就得买票。”检票员没有半点松口的意思。
  后面拥挤的人群,不断催促。姥姥只好带我重回到售票处。然而,票已售罄。
  姥姥不甘心,站在戏院外踮起脚尖,伸长脖颈,朝里面张望。可是,她过于矮小,连戏院门口的一隅都望不到。正好,旁边有块大石块,姥姥布满皱纹的脸一下子舒展了,她手脚并用爬上去,张望。旋即,她一声叹息,又手脚并用从石块上爬了下来。显然站在石头上还是看不到。
  “姥姥,你进去看吧。我不跑,等着你。”
  “那怎么行?”姥姥焦急地说。
  姥姥想从右边的检票处试试运气。她不甘心浪费一张戏票,更不甘心错过一场心心念念的《西厢记》。我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头埋得更低了。当时,我心里最大的希望就是这场戏能够取消,戏票钱退回。右边检票的是位叔叔,他似乎早已知道了刚才发生在左边检票处的一幕,任凭姥姥怎么哀求与解释,也不同意放行。
  “大娘,我这里有张票。”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
  我循声看去,是一位忽闪着大眼睛的漂亮姐姐。十分钟之前,在左边的检票处,她就在我和姥姥的后面排队。此时,我看到的似乎不是大眼睛,而是一束光,亮晶晶的光。
  “不行啊,孩子,票给了俺,你就没法看了。”
  “没关系,我家就在附近,我可以看下午的。”
  “真是遇到好人了!那我给你票钱。”
  “不用,大娘,我下午不看了,这个戏的原著我读过了。你带小妹妹进去看吧。”
  我仰望着这个眼里有光的大姐姐,她的微笑像一阵清爽的风吹进了我的心田。看我凝视她,她顺了顺我被汗水打湿的刘海。
  进得戏院,戏立刻上演了。两张票的距离比较远,姥姥并没有把我安排在大姐姐的座位上,她全程抱着我看完了那场《西厢记》。
  戏没怎么看懂,但我承认我入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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