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天的酥锅和“咸空果”

齐鲁晚报     2023年12月12日
  □孙晓明

  下雪了。站在泰山大桥向北望去,可见片片白雪覆盖。雪覆盖住泰山的松石和小溪,盘道上的积雪,红墙黛瓦的雪披,是近几年泰山少有的风景线。
  冬日站在泰山脚下,最容易勾起儿时的记忆。记得那时泰山的雪格外大,冬天格外冷,屋檐下的冰溜子很长,孩子们争着掰着吃,还要堆雪人、滑冰、滚雪球,快乐无比。
  父母入冬后忙着储存大白菜。父亲那时在乡村中学教书,母亲冬日里总说,让他赶集买回点花生米,好过年。而我最难忘也最不愿干的事,就是跟着父亲去火车站炭场买煤,记得最少也得买上一千斤煤。父亲驾辕,我把绳攀在肩上拉,小小年纪没有多少力气,主要还是靠父亲,遇到上坡,颇费一番力气。
  拉回家的煤真能派上大用场。上初中时,我自己住在平房南面的小厨房。厨房是父亲和他的学生加上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建起来的,顶子是预制石棉瓦,不隔热,也漏雨,冬天最难熬。夏天漏雨,母亲就用塑料布撑起来,用脸盆接雨水。冬天冷,母亲点上炉子,烧得旺旺的,我坐在小凳子上学习,感觉真暖和。
  那时我在泰山脚下青年路北实小上学,家离学校有七八公里,还要过铁路,母亲很不放心。冬天天不亮,母亲就张罗着给我做早饭,每次都吃得热乎乎的,临出门给我戴上棉帽子(《智取威虎山》里栾平戴的那种)、围上大围巾,送我过铁路上学去。
  后来,我家邻居田姨的妹妹在泰安一中上高中,她寄居在姐姐家,母亲便嘱咐我们搭伴走。冬天头上捂得多,听不清火车鸣笛声,有一次我俩刚迈过铁轨,火车就呼呼擦身而过,吓了我们一大跳,回想起来都后怕。
  我还记得那些年的冬天,外面下着雪,夜已深,我和弟弟已经睡了一觉,半夜醒来看到父亲在屋里烧着憋来气炉子做酥锅。炉火正旺,大大的钢精锅里,最底一层是白菜帮,依次是带皮五花肉、海带、藕、带鱼,加水、盐、酱油、醋,还有花椒、大料,大火烧开、小火慢炖,凉透后吃,真过瘾。
  雪地里,孩子们在嬉戏打闹,屋里边母亲则发挥她在糕点厂工作的手艺,炸藕合、炸“咸空果”。其实“咸空果”制作不复杂,但一般人掌握不好油温。擀两个剂子,对在一起,里面涂抹些花生油,朝外的一面撒一些芝麻,用刀划成菱形,均匀铺开,烧热油,下锅炸至金黄色捞起来,凉透后吃,那个酥脆!吃饭时抓一盘,既当菜又当饭。母亲总会多炸一些,分成一包包送给亲朋好友。
  寒来暑往,多少个日子,即使是我工作和结婚生子后,每次离开家,母亲一定会送出来。冬天我走出老远,她还伫立在门口。我使劲摆手,让她回去,她还巴巴地望着我。有时我一转身,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下来。母亲说,她年轻时,每次从家里回糕点厂上班,她娘也都是送出家门,看着她走出老远。
  这两年,母亲的记忆、思维、认知、语言、行动能力断崖式下降。特别是摔了一跤后,她只能坐着,不能走了,我和弟弟轮流看护她。去年冬天的一天,我在母亲这里陪她,窗外飘着雪花,我惊喜地喊道:下雪了!可母亲并没有多大反应。她感知外面世界的触角似乎变得迟钝了。过去我只要打个嚏喷、咳嗽一声,她都要问一句:啊呀,怎么了,感冒了吗?
  前些年我曾写过几句打油诗,“您那微驼的身躯,不曾有往日的律动;您那花白的头发,不曾有昔日的飘洒;您那瞬间单蹦词语的遗忘,不曾有过往连贯的唠叨。”这就是昔日爱唱爱跳的母亲和今日之母亲的画像。
  记得几年前的一个冬日,傍晚时分泰城下起大雪,弟弟打来电话,说:哥,咱出去吃火锅!我们踩着厚厚的积雪,买来“女儿红”,围着火炉,涮着羊肉,拉着家常。当时我以为搞美术的弟弟是触雪情思飞扬,谁知道席间一席话使我明白,他头一天做梦梦见了母亲,是个噩梦。我说梦都是反的,不必在意。但我心里也有些惶惶然和怅惘,久久不能消散。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白居易的诗体现了风雪飘飞的傍晚的暖意,此刻转换成挚爱亲情的场景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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