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海霞
外婆家和我家隔着两条胡同。小时候,只要下了大雪,我和哥哥就跑去外婆家。外婆把雪天当节日来过,会做很多好吃的。外婆这天会把炉火烧得旺旺的,把铁箅子架在火眼上,烤红薯,烤粉皮,炉台上还摆着花生慢慢烤。那时,乡下孩子哪有钱买零食呀,这些炉火上的“烤食”就是我们舌尖上的期盼。
粉皮烤得快,不一会儿便滋啦滋啦烤出“花”了,待一面烤得焦黄酥脆了,再翻面烤另一面。粉皮烤好了,我们先吃着。等粉皮吃完,花生也烤得差不多了。
整个儿的红薯烤得慢,需要提前煮一下,再将红薯放在铁箅子上烤到流油。若着急吃,外婆就将生红薯切片,放在铁篦子上烤。
我们小肚子吃得溜圆了,便在屋里玩耍,因为外婆的“烤食”只进行了一半,接下来,外婆还要烤馒头。先用大火将馒头烤出“花”,再将炉盖盖上,小火慢烤,待馒头吸足“火气”,焦香味弥漫了整个屋子,外婆就将馒头放在炉台上继续慢烤。待晚饭时,再用铁箅子烤小干鱼就着馒头吃。
四十年前的鲁中农村,农民一日三餐的主食是煎饼,平日里馒头是稀罕物。大雪天,外婆开恩,会赏小孩子每人一个烤开了花的大白馒头。但作为压轴出场的馒头,要留到晚饭时才能吃。
我和哥哥大雪天一定会赖在外婆家整整一天,非得吃完了晚饭,等母亲下班来接,才肯回家。嘿,都是外婆的“烤食”闹的。
有一年腊月,外公曾经的同事黄老师有事来家里找外公,来时,天还好好的,刚坐了一盏茶的时间,鹅毛般的大雪便纷纷扬扬下了起来。外婆炒了两个小菜,让外公和黄老师先吃着,然后将铁箅子架在炉子上,开始烤红薯、粉皮、花生、馒头、小干鱼。
外公和黄老师都不喝酒,他们两个人以茶代酒,从下午喝到晚上,从晚上喝到了深夜。第二天中午,黄老师才骑车返回学校。
我对外公说:“黄老师肯定是馋外婆烤的食物了,吃个没够,天黑透了,还不想走。”
外公笑着解释:“黄老师现在在山区中学任教,住学校集体宿舍。这次他有事找我帮忙,说完事后本打算要走的,但我不让,雪天路滑,山路骑行更是危险。反正周日他也没课,所以我把他的自行车钥匙给藏起来了,硬把他留家住了一宿。”
外公从小患有眼疾,矫正视力也很弱,但他特别小心谨慎,从未因眼神不好出过事故。在学校上班时,只要遇到大雪天,外公便住学校宿舍,即便休息日也不往家赶。他对学生、对家人、对客人,甚至对外人,也会把安全问题放第一位。那年黄老师来访,也就是因为黄老师住在学校宿舍,晚上不回宿舍也没人牵挂,若黄老师住自己家里,在那个没有电话的年代,外公怕黄老师家人担心,是不会留他过夜的,但外公会亲自把黄老师护送回家,才能放心。当然,他会在黄老师家住一夜,待第二天雪化了再回家。
我们村西面临河、东面临山,大雪天,小孩子出去玩很容易发生危险。外公是退休老教师,他懂小孩子的心理,用食物拴住我们的馋虫,比用绳子捆绑住手脚管用多了。
原来,外婆家的雪天“烤食”,是为我们小孩子量身定做的节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