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刚
今年真难得,下了一场大暴雪,老城济南铺上了雪棉被,整个城市都充满了无限乐趣。下了雪,空气中仿佛也充满了浓浓的年味儿。大雪季节,正是腌大白菜的好时节,于是便到南部山区的好朋友世海家里去拿一个坛子,寻思着腌点儿大白菜。
这些年一直有自己腌点儿大白菜的想法,但家里没有小缸,去市场上寻找,没有合适的,只好作罢。去年又从好朋友那儿打探——南部山区的农民,名叫世海,他家里应该有,或者让他看看村子里有无农民扔掉的,帮捡一个也行。去年一来忙,二来还没有完全放开,就一直没去拿,今年有朋友又送来了四五颗大白菜,怕吃不完放坏了,又动了腌大白菜的念头,当即趁兴前去。
认识节世海是在二十多年前。当时他在千佛山公园门口摆地摊卖旅游纪念品,我则是一个外地来济的实习生,骑自行车满大街找新闻。偶然的采访相识,一来二去就熟悉了。在2019年之前,每年春节前便去他家里串门,和家里老人拉拉呱。
腌大白菜,用瓷缸最好,尤其是农村常见的那种敞口儿的,结实而厚重。去年在微信上问世海家里有没有?他说家里有几个,并立刻拍了照片从微信上发过来。好家伙,竟然是半人高的大缸!太大了,太大了。后来他又发过几个小缸的照片来,让我挑选。
农民家里都有各种各样的大缸小罐。大缸存水或装面,中不溜的腌咸菜,小坛子、小罐子存鸡蛋装油。这些大大小小的缸缸坛坛罐罐摆放在家里,从院子里摆到厨房,又从厨房地上摆到灶台上,处处可见,像一个个聚宝盆。一进农家院子,要是有几个大缸摆放在那里,让人看着心里就踏实,就让人感觉这是一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家。尤其是有的已经传了好几代人,也养活了好几代人,它们身上的光泽也慢慢地从鲜亮到厚实。年代久了,仿佛都有了香火传承的气质。
这些年随着城郊周边农民拆迁,缸缸罐罐也越来越少见了,慢慢地要退出老百姓日常生活了。于是腌咸菜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大多数市民都在市场上买成品,那腌制过程中动手的快乐体验,和对腌成一缸好菜的期待也就逐渐消失了。市场上的菜篮子供应一天比一天丰富,家门口大大小小的超市采购更方便了,大家的生活水平提高了,按理说日子一天比一天甜了,却又感觉平淡了、乏味了——的确,现在连糖精也吃不出甜味儿了。
世海现在也不跑远路打工了,在市区找了一个保安的工作,干一天休一天,能够回来伺候老人。老人今年80岁了,听说我们第二天要来,也高兴得很,早早起来等着。天虽然冷了,但屋里并没有生炉子,老人的一间卧室里还吊了顶,用着电褥子,还有一个小型的电暖器,并不冷。老人家身体还不错,前几年做了几次胃病手术,但经过将养,这几年身子骨倒是一天天地好起来了,脸色也红润了,仍然黑发浓密,身板儿也比以前直了。老人笑着说,主要是两个儿媳很孝顺。
世海已准备了一口中不溜儿的缸,从屋里搬出来,说这个行吗?一看,好家伙,近一米高了,都可以当水缸存水了,还是大啊!还能有小一点的不?
于是世海又领我去另一间老屋里,地上放着两个敞口的,三四十厘米高,能腌七八颗大白菜。不大不小,正好合适!世海搬出一个空的,说这是家里原先装鸡蛋用的,现在不用了,可以拿走。这倒想起来了,二十年前,因为采访的缘故,第一次到世海家里。那时他刚结婚,老人还年轻,身体也好,他们一家人热情地留我吃饭。他们自己熬的黏粥,烙的菜饼,又格外炒了一盘鸡蛋招待客人——把家里仅有的几个鸡蛋全炒了,让人不忍下筷。
世海说这个装鸡蛋的小缸腌咸菜太小了,腌不了几颗吧,要不把这个中不溜的缸也一块儿拿上?看我不要,就又去装了两个自家种的南瓜和几个地瓜,装了一方便兜,又装了一塑料袋腌咸菜用的花椒。
老人说,这个装鸡蛋的小缸,也用了几十年了。这在一个农民家里也算是个老物件了。由于长时间没使用,落了厚厚的灰土,拿到院子里清洗后,模样还很“俊俏”。其实中国人对缸啊坛子啊这些物件有很深的感情。有一年迎创文明城检查,一户居民放在楼道里的一口大缸被居委会工作人员当垃圾清理,叫的施工队的人,三下五除二就给砸了,拉城郊倒掉了,缸的主人为此一遍遍地打12345市长热线反映,又打报社热线投诉:“告诉我们倒哪里去了?我们自己把打碎的破片儿拾回来再粘起来。”老头儿因此气得住了院。
考虑到这种对老物件的情感,我说这个缸用完了再还回来。老人笑着说,拿去用吧拿去用吧,别还了,农村有的是。话这样说,还真得还回去。
北方人有自己腌咸菜的习惯,世海自己家腌的山东人最常见的萝卜条,齁咸齁咸的。西北人腌大白菜与山东人稍有不同,但也比较简单粗砺。把大白菜切成两半,稍微一过开水,再捞出来沥干水分,等放凉了,把它们整整齐齐地码在缸中。再烧一锅水,放入花椒、盐、大料等,熬成汤汁,放凉了倒进菜缸中。上面压一块儿石头,将蔬菜压在汤汁下,放置在阴凉处,腌七八天就可以吃了——写此文时,大白菜已腌好了,压在最底层的已经可以吃了。
世海家在南部山区,出家门口,眼前就是济南人所熟知的锦绣川水库。一眼望去,湖面如镜,冬日下一片蔚蓝,远山皑皑白雪掩映,把济南人的城市大水缸装扮得分外壮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