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票窗口

齐鲁晚报     2024年02月01日
  □仇士鹏

  那天,高铁居然晚点了。等抵达换乘站时,下一辆车已经开走了。车站的服务台给出两种解决方案:改签,或者明天再走。无论哪种,都要先去人工窗口退票。
  起初,窗口前只有两三个人,排起的队伍还有模有样。渐渐地,再来的人就分成了两批,一批排到队伍后面,一批则分散在队伍两边,围着窗口趴在服务台上,虎视眈眈,随时准备见缝插针。远远看去,那个可怜的窗口,就像落入狼群中的绵羊。
  彼时,愈发紧张的时间,迟迟不动的队伍,让“先来后到”的约定变得更加脆弱,于是,人群中形形色色的人更不安分了。
  有位大爷,撅着屁股趴在柜台,反反复复地盘问改签的车次、价格和座位,像是甲方在挑选设计方案,不换上几轮就下不了决心。你看他,用手撑着下巴,多像哲学家,一边摇头晃脑地沉思,一边发出“嗯——嗯”的轻哼,脚尖支地,在挤满了脚的地上悠闲地转着圈,让人差点以为他面前的不是读卡器,而是茶杯了。
  有位大妈,倍儿响亮地叫道:“我的车马上就要开了。”工作人员说:“请你先排队。”“我已经等了多久了!还不给我办?”“你想插队要征求别人的同意。”工作人员直起腰说。
  有男人厉声喝问:“我五点二十就到这里排队了,你几点过来的?”大妈算算时间,突然词穷,愣了愣,甩起脸上的横肉说道:“我不管!我必须先改签,我改不了,谁也别想改签!”说完,挤上前去,大手一扣,把身份证按在读卡器上,两手紧紧把它摁住,摆出“一妇当关,万夫莫开”的将军气势。
  “你懂不懂先来后到啊?”男人还想理论,身后的人纷纷嚷起来:“前面的人别吵了,我们都等着办呢!”“你就让她先办不行啊?”工作人员把头低了下去,开始给大妈选车次,留下男人站在一边,干瞪眼。
  不过,大妈还是没能改签成功。票早被抢光了。“刚刚就是他说还有票的,你现在凭什么说这个车次没票了?”大妈把服务台拍得咚咚响,连问了三遍后,气冲冲地去咨询处争辩,身子一侧就挤到那处人群前,又把这句话问了三遍。
  一直到我退票成功,还能听到她的叫嚷:“你讲不讲道理啊,就是你说的有票,是不是你说的?为什么改签的人不给办?”在闹哄哄的车站,那声音就像暴风雨中的海燕。
  记得《动物的社会行为》中曾写,许多动物都会在群体内形成一定的吃饭顺序,它们知道,哪些同伴的食物是可以肆无忌惮抢夺的,哪些是有风险的,哪些则会被打得头破血流的。
  那么对应到人类社会里,可以肆无忌惮抢夺的,可能就是看上去脾气好、素质高、“不跟人一般计较的”;有风险的,就是看上去脾气大的;而绝不能去抢,会被打的,就是虎背熊腰、眼神能治小儿夜啼的狠人吧。
  可动物群体与人类社会,显著的区别就在于文明。文明让人产生羞耻感,从内心生出拒绝不文明行为的力量——不愿给别人添麻烦,不愿侵占别人的利益,不愿肆意地霸占和挥霍公共资源,于是自发地采用排队等俗成的约定去保障每个个体的公平,遵守并维护着这份约定。
  你看,有位女子,轻声对男人说道:“你先来吧,你排在这里很久了。”然后扭头喊她小儿子的名字。“不要跑远了!妈妈马上就改签好了。”等上一个人办理完后,有人想从旁边插进来时,她立刻伸手阻拦,侧着身子挡住,“别人是先来的”,并催着男人走上前去。
  你看,还有一批人,静静地站在队伍里,虽然不停地踮脚、探头、跺脚,却并不会削尖了头往前挤,甚至在看到一些急得大汗淋漓的脸庞时,会情不自禁地把脚步往后挪一挪。等轮到自己后,改签、退票、走人,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退票窗口真是一面厉害的照妖镜,照出丰富而生动的众生相。可它真的厉害吗?在镜子里不出洋相的,其实也只是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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