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档电影新片票房,排在前四位的分别是贾玲的《热辣滚烫》,韩寒的《飞驰人生2》,动画电影《熊出没10》,以及张艺谋的《第二十条》,但若论讨论的声量,似乎春节档只有《热辣滚烫》和暂居票房第四的《第二十条》。
　　新片放眼瞧认为,贾玲的《热辣滚烫》在这个春节档票房一路走高,是自《你好,李焕英》之后,以及2023年叫得最响的情绪电影在电影市场的再次翻红,是小情绪电影再次被点燃。但若论全面,能将热辣的小情绪与赤诚的大情怀完美结合的,唯有张艺谋以及《第二十条》。
　　□倪自放

心里的“热辣滚烫”
　　贾玲的春节档新片《热辣滚烫》,改编自电影《百元之恋》。影片中的乐莹(贾玲饰)宅家多年无所事事,在命运的几番“捉弄”下,她决定要换一种方式生活。在与外面的世界小心翼翼地接触中,乐莹结识了拳击教练昊坤(雷佳音饰)。当她以为生活即将步入正轨时,接踵而至的考验却远超她的想象,滚烫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从影片内容看,贾玲减肥100斤不是《热辣滚烫》的核心看点,但自影片上映前贾玲通过微博公布了减肥100斤拍新片的消息,到现在影片被热烈讨论,满眼可见的关于《热辣滚烫》的讨论,更多地涉及“减肥100斤”的话题。不管减肥的话题是否掩盖了影片的真正内容,但这个励志的内容确实促成了影片和观众的强情感链接,让《热辣滚烫》成为一部特征鲜明的情绪电影。贾玲三年前的《你好,李焕英》就是情绪电影的发轫之作,而2023年是国产情绪电影的大热之年。
　　能提供情绪价值的消费和商业,被统称为情绪经济,这是一个不太严谨的界定。情绪经济一般被认为是一种最新提出的经济学词语,其实早在2010年,英国作者希尔所著的《情绪经济学》一书已经在中国出版。担任数十家知名公司顾问的希尔,是一位出色的营销专家,他所著的《情绪经济学》一书,通过研究人类的面部编码,向我们展示了如何评估和管理客户及员工的情绪反应,从而获得竞争上的优势和成功。希尔提出,在这个竞争日益激烈的环境里,许多产品都是类似的,只有情感才能决定其与众不同的特性。《情绪经济学》一书的核心理念是,“扬起情绪利刃,获得商业成功”。
　　对于2023年电影暑期档而言,那些成功的作品,真的是践行了《情绪经济学》所提出的“扬起情绪利刃,获得商业成功”。电影《孤注一掷》的“情绪利刃”是面对诈骗你能怎么办,影片中的情节看得人后背发凉。电影《消失的她》的“情绪利刃”之一是永远不要有“恋爱脑”,片中人物因为“恋爱脑”而遭遇的一切让观众后怕。电影《学爸》的“情绪利刃”是鸡娃和“学区房”,虽然这都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但不妨碍你观看电影时再次被这样的话题鞭打。
　　不管是没有减肥的贾玲执导的《你好,李焕英》,还是减肥100斤的贾玲领衔主演的《热辣滚烫》,都是将情绪价值充分利用的情绪电影。从情绪价值上说,《热辣滚烫》与《你好,李焕英》并无本质区别。
　　《你好,李焕英》与观众建立共情,在于对喜剧的深刻理解。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谈到喜剧的特征,他认为,喜剧模仿的是比一般人较差的人物,所谓“较差”,并非指一般意义上的“坏”,而是指丑的一种形式,即可笑性(或滑稽),可笑的东西是一种对旁人无伤、不致引起痛感的丑陋。在喜感十足的《你好,李焕英》中,“微胖”的贾玲就是那个“对旁人无伤、不致引起痛感的丑陋”,她成功地通过移情让我们理解了片中的人物,从而达到共鸣,与他们一起笑,一起哭,而不去考虑影片在情节上的粗糙。影片这种对人心灵净化的效果,绝不是荒诞喜剧所能给予的,而是因为具有了些许悲剧的味道。亚里士多德最早关于悲剧的定义是,“悲剧可以唤起人们悲悯和畏惧之情,并使这类情感得以净化,获得无害的快感”。从这个意义上讲,因为形式上的穿越而有着荒诞喜剧外壳的《你好,李焕英》,核心的内容带给人的依然是无害的快感,这是一出优秀的悲剧。
　　《热辣滚烫》提供的情绪价值,并不比《你好,李焕英》更高级,但贵在接地气,这是情绪电影胜出的核心竞争力。从内容上说,《热辣滚烫》的剧情简介给人的印象是一部逆袭电影,是生活的失败者的造梦过程。但《热辣滚烫》中并没有真正的逆袭,所谓的“热辣滚烫”并没有真正落到主人公的生活中。影片给人的逻辑是,我之前是一个失败者,我想赢一回,虽然通过某个事件我没有真的赢一回,但“我感觉”我赢了一回。生活没有热辣滚烫,生活仍是一地鸡毛,只是我在心里“热辣滚烫”了一次,这样的“造梦过程”,才符合更为普通的人,才更容易建立起情感链接。如果逆袭电影对于普通人来说是“热辣滚烫”地看了两个小时的电影,不那么热血沸腾的《热辣滚烫》,却能够让许多普通人回味一生。
电影的社会价值
　　如果说《热辣滚烫》属于小情绪的胜利,张艺谋的春节档电影《第二十条》,则是将小情绪与大情怀完美融合的佳作。
　　应该说,《第二十条》是一部大题材,影片聚焦《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十条关于正当防卫的规定,讲述了情与法的较量。为了将这么一个严肃的大题材与观众建立情感链接,张艺谋做了两方面的努力,一是用喜剧的形式去包装,二是仪式感的建立。喜剧形式的包装保证了影片的所谓“好看”,是与观众建立情绪链接的手段,而张艺谋最擅长的仪式感的建立,不仅是让观众与片中情境共情,更表现了赤诚的大情怀。
　　在这两方面的努力下,《第二十条》以喜剧方式打开现实题材,以生活故事呈现社会群像,以嬉笑怒骂铺陈人生百态,在情与理、公序良俗与法律法规的平衡求索中,传递老百姓对公平正义的最朴素价值期待。其中,雷佳音和马丽奉献了影片中为数不少的轻喜剧桥段,让严肃的大题材作品《第二十条》不至于那么沉重。影片中三个案件人物的遭遇,也渐渐让观众产生共情:在这凡尘之中,每个人都是“散落人间的灵魂”,虽曾“有过梦想”,但“有过迷茫”,当遭遇不公、落入低谷,也只能“默默地抗、默默地忍”,在隐忍不语中挣扎、在咬紧牙关中坚守,在每个至暗时刻也会“赤诚地追问”,自己能否“会勇敢”“会释然”,会“像当初一样奋不顾身”,直到不公之事最终赢得公平。
　　但影片《第二十条》没有简单停留于情绪的共情。作为聚焦“正当防卫”话题的现实题材影片,电影《第二十条》中呈现了三位身份不同、性格不同的检察官形象。雷佳音饰演的韩明在工作上有检察官的职业使命,在生活中又有作为丈夫和父亲的家庭责任；而高叶饰演的吕玲玲是一个具有理想主义精神的勇士,为了求得心中的公平正义,敢于抗争,勇于质疑。作为两人的上司,王骁饰演的“田检”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一切以规章流程为先。吕玲玲作为田检的下属、韩明的同事,她为求正义“不撞南墙不死心”的这份执着,感染了韩明,两人又一道以对真相的艰难求索,撼动了田检。正是在这份正义的坚守与传递中,影片中的三起案件,最终都迎来了公正的评判。
　　仪式感的建立,向来是张艺谋电影的强项,也是张艺谋作品能够脱颖而出的重要法宝。比如张艺谋上个春节档的作品《满江红》,影片绝大部分篇幅都是抽丝剥茧般的探案过程,这让影片差点成为曲折的探案片,而让影片格局打开的最后一招,则是片末的“全军复诵”。影片最后阶段的大场景,从一个人,到传令兵,到部分士兵,到全体禁军,一起背诵,“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用影迷的话说,这样的场面很燃,也很容易让观众共情。可以说,通过电影的大场面让观众共情,张艺谋是擅长的。这样的方式虽说有些“直给”,但结合剧情,情到深处,这样的大场面管用。
　　回到《第二十条》,如果像影片前半部分那样用较多的篇幅展示雷佳音、马丽的夫妻斗嘴戏,影片很容易滑入浅薄的泥淖,那样的影片最多是一部搞笑片,而不是一部有社会意义和社会价值的影片。随着影片三个案件的深入,一个又一个的情节转折,一句又一句振聋发聩的台词,恰到好处地回到了对“第二十条”的法律价值的探讨上来。影片中吕玲玲和韩明因案件争执而拍桌子的那场戏,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是什么让一个母亲,愿意丢下在监狱里的丈夫、丢下五岁的残障女儿,而选择去死?是她对法律的绝望。”正是吕玲玲的这番话,唤醒了韩明内心沉睡的正义之心,而“我们办的不是案子,更是别人的人生”这句取材自真实检察官心声的台词,更是令人振聋发聩。而张贵生的意外离世,郝秀萍在高楼上的纵身一跃,终于引发了韩明在听证会上关于正当防卫的长达六页纸的法律公平之追问,更是让影片的社会意义彰显得更为鲜明。
　　(作者为山东省签约艺术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