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齐长城留影的摄影师 　　齐长城西起济南市长清区孝里街道广里村,东至青岛市西海岸新区于家河入海,总长度641.32千米,跨越济南、泰安、淄博、潍坊、临沂、日照、青岛7市17个县(市、区)。齐长城有据可考的历史,源起于《左传》记载的公元前555年平阴之战的“巨防”,全线贯通于战国齐宣王时期。作为中国先秦长城的一部分,齐长城已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遥连泰岱盘坤轴,横锁青齐到海门。”被誉为“中国长城之父”的齐长城,深深吸引着摄影师胡德定,十八年来,他一直在拍摄齐长城的路上。
　　□冬华

一拍十八年
　　岁末年初,《守望千里齐长城》新书发布会暨胡德定齐长城摄影展在济南市图书馆举行。展出的八十余幅作品,是摄影师胡德定用镜头坚守十八载,探寻齐长城遗迹,用脚步丈量齐长城的结晶。
　　这些图片非常真实,不只关注构图的艺术美,也注重图片内容的沧桑美。图片拍摄角度灵活,还有相隔多年、不同时间的图片对比。齐长城第一雄关锦阳关,有远景、近景和特写,远景苍劲辽阔,近景几欲触摸。还有不同的季节的图片,雪景是雪野,春色是绿树,盛夏是金麦。图片里,年老的农民夫妇朴实真诚,乡愁气息浓郁。
　　胡德定出生于1951年,已经年过古稀,他对齐长城的关注始于2005年。那时,山东艺术学院在济南市长清区建设新校区,他任新校区建设总指挥。为了更好地保存新校建设当中的档案资料,包括校址原始地貌和建设规划,他养成了摄影存档的习惯。
　　一次偶然的机会,胡德定去参观长清大峰山。在大峰山上,他看到一块锈迹斑斑的牌子,上面写着“千里齐长城”。“当时我感到非常惊讶,因为在此之前,我只知道中国的万里长城,齐鲁大地上竟还有一个不被人所熟悉的齐长城。”胡德定赶紧把那个牌子拍了下来。
　　回来之后,胡德定着了迷似的开始研究齐长城。光研究还不够,他决定亲身去现场拍摄、探索。
　　起初,他专注于拍摄从泰山以西到长清的齐长城段。他实地了解了齐长城本体和齐长城沿线的古寺庙、古山寨等遗址。在拍摄过程中,他还从网上、书籍中查找齐长城资料,并请教专家学者。
　　拍摄四五年后,胡德定计划全程探访齐长城。促使他下决心的,是“泰山五老”,“泰安五老”是泰山脚下的五位退休老人,20世纪90年代,他们从齐长城起点出发,翻山越岭、栉风沐雨,一路寻索,耗费一年零两天,用一根绳尺作测量,硬是一步一步地走到齐长城终点。他们一路拍摄并翔实记录了齐长城完整、真实的资料,绘制出第一份准确的齐长城位置走向图。这些档案后来成为研究齐长城可靠的一手资料。
　　这种精神给胡德定很大触动,此后十多年间,沿着“泰山五老”的足迹,胡德定全程走了四趟齐长城。“特别是2016年陪同中国长城学会副会长董耀会先生全程考察齐长城,给我提供了深入认识齐长城的机会。他后来讲到齐长城的故事、中国长城的故事,使我从更深层面了解了齐长城,是非常宝贵的学习经历。”胡德定回忆说。
齐长城的魅力
　　胡德定早已熟悉齐长城经过的每一个乡镇和无数山头。时常有人问他,齐长城不就是一堆石头吗?有什么好拍的?当独坐山中,凝望齐长城,胡德定也经常自问,齐长城的魅力从何而来?是什么让自己这么痴迷?他觉得,齐长城的魅力就在于,它凝聚了黄河、泰山、长城、大海四大文化符号,“它从水中来,翻山越岭再到水中去。”
　　在齐国的西南边境,也就是现在济南市长清区、平阴县一带,流淌着古济水和它的支流。河水黄浊,济水清澈,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一清一浊的两条河流,携手并流入海。1855年,黄河在铜瓦厢决堤改道,在今平阴县、长清区一带,夺古济水河道,从济南西至济南北,进而蜿蜒向东北而行,在东营入渤海,济水也就消失了。
　　齐长城到哪里去?到大海里去。
　　公元前485年,吴王夫差从海上伐齐,吴国战败。第二年,吴国与齐国之间爆发“艾陵之战”,齐军大败。随后,夫差自杀,越王勾践称霸。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为防止吴国、越国从东南方向海、陆进攻,齐国修筑了东南端延伸至大海的齐长城。现在,青岛于家河村齐长城入海处,建有烽火台以示纪念。齐长城从济水里来,到海水里去,使齐国实现了河防、山防、海防、城防四位一体的布局。显然,这样厚重、伟大的齐长城,值得被尊重和记录。
　　在实践摸索中,胡德定对齐长城的记录有一套自己的方法。
　　最基础的工作,是用相机、无人机记录影像。不论是对齐长城的起点和终点,还是对长城上的关隘、城堡和烽燧,或是对现存城墙的形状和遗址的样貌,他都从正面、侧面拍了照片,有的地方还有仰拍和俯拍的照片。之后,用文字进行准确说明描述。
　　与一般的摄影者不同,胡德定没有满足于对城墙、城堡、城关口的考察,他还注重城墙周边的自然生态、重要建筑物、重大历史事件、民间传说和人们的文化生活进行全面的考察。对孝堂山石祠的考察,属于对古代建筑物的考察；对五峰山道观、玉泉寺、灵岩寺、圣水寺和沂水东镇庙的考察,属于对宗教场所的考察；对方峪村、卧云铺、逯家岭的考察,属于对人类聚居地的考察；对长勺之战遗址和徐福殿的考察,属于对重大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的考察……
　　长城是静止的、凝固的,但长城脚下的生活是动态的。
　　在齐长城沿线,散布着千百个古村落。古村落里老人的口述史,胡德定都忠实记录。比如,有老人说:“齐长城原来可不是这个样子。在20世纪70年代以前,我们村这段齐长城还有两层楼那么高,又长又厚,当地人都叫‘岭子头’,从西边的黄河向东一直延伸到陡岭子山上,看上去很壮观。后来因为平整土地、取土、开垦田地,加上雨水冲刷,慢慢就形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对于古村落中的各种传说,胡德定也一一记录。例如齐长城的起点处流传的一句话:“扁担开花,铁牛上树,逢光到头。”还有广里村的“定阳针”传说,岚峪村“懒峪”改“岚峪”的故事等等。他觉得,这些传说故事富有趣味性,语言也极具可读性,以前都是在村里口耳相传,记下来后能被更多人知道。
　　“这些考察能呈现出齐长城附近的自然和人文状况,对我们了解齐长城给周边人民生活带来的重要影响有帮助,进而对我们了解齐鲁文化的内涵与发展演变有帮助,为今后齐长城的文旅发展提供有价值的资料。”胡德定解释。
诗意与现实
　　春秋战国时期,生产力水平极为落后,齐长城大多修筑在崇山峻岭之间,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如今驱车行驶在悬崖峭壁间的盘山公路时,胡德定时常感叹修筑齐长城的艰辛。
　　“十多年来,我无数次冒着风霜雪雨爬上山巅,走入旷野,拍摄齐长城这条巨龙的朝霞落日、秋叶春花。齐长城已经融入我的生活,拍摄齐长城、研究齐长城已经是我人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胡德定说。
　　然而,实际走过的路,并不都像胡德定口中说的那样轻松、诗意。2024年初,一场极端降雪袭击了齐鲁大地,为了记录齐长城雪景,兴奋的胡德定顾不得犹豫,又踏上了拍摄之路。通往齐长城的山路原本就不好走,一旦结冰上冻,就变成了大型溜冰场。胡德定的车在半山腰中边走边打滑,一个急转方向盘,车子径直转了180度才停下来。等平复心情定睛观瞧时,发现车轮已经紧贴着山沟。
　　胡德定坦言,自己遭遇过质疑和否定,陷入过拍摄倦怠期,打过退堂鼓。但是,每次看到相机里满满的收获,所有的心酸劳累都被喜悦和幸福取代。他说:“在研究齐长城的过程中,我深感资料的珍贵,由于多种原因,齐长城的绘画、老照片十分少见。所以,我拍的每一幅照片,也许就是将来的历史。”
　　在拍摄齐长城的过程中,要说哪个地方让胡德定最痴迷、最难忘,恐怕还是齐长城源头。
　　“我拍摄齐长城的第一张照片就是在长清完成的。章丘广里的夯土长城、消失的平阴邑,都让我牵挂。尤其是平阴邑,那是一座消失的古城,在地下沉睡了几千年,已经被农田和树林覆盖。济平干渠从它的身边流过,依稀能找到当年古湄湖环绕的影子。”每每描绘这幅画面时,胡德定的眼里总是放着光,兴奋得像个孩子。
　　胡德定说,齐长城像一条项链,串联起齐文化、鲁文化、嬴秦文化、东夷文化。“齐长城是古人留给我们的财富,守着“金饭碗”,应该保护好、挖掘好、利用好。”
　　让胡德定高兴的是,在齐长城沿线,很多村子已经开始了实践。比如在章丘石子口村,齐长城乡村文化艺术节已经举办了五届,齐长城观光小火车从村口一直开到齐长城脚下,齐长城脚下的时养山居民宿节假日天天爆满。古老的齐长城,让山村再度焕发了勃勃生机。
　　目前,《山东省齐长城保护条例》已经发布,齐长城保护将有法可依。此外,齐长城沿线初步形成了县、乡镇、村三级保护网络,已有860多位齐长城保护员定期在齐长城沿线开展巡查。
　　“守望不止、攀登不止,我的生命已经与齐长城紧紧联系在一起,长城精神激励我前行,做齐长城的守护者、宣传者。我有一个心愿——见证中国齐长城学会的成立,为了完成这个心愿,我已经奔波忙碌了多年,期待在各级政府部门的支持下,齐长城学会早日揭牌。”胡德定说。